第515章最大错误
说话这个人身穿黑色的衲衣，光头无冠手持佛珠，虽然身材高大但却异常清瘦，面色略显晦暗，低眉垂目仿佛大病初愈，薄薄的嘴唇和高高突起的颧骨，让他少了几分佛家僧人应有的慈悲，反而多了几分狮虎般的凶相。黑衣病虎姚广孝！
一直以来，姚广孝都留在北平，四天之前才来到前线。
“敌军兵锋虽锐，却并非战无不胜。”姚广孝低眉垂目的样子，真的仿佛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但他说的却是战阵交兵之事，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出家人，“进而不可御者，不过一个速字而已。如湍水之疾，似鹰鸢之迅，摧枯拉朽势若闪电，故兵闻拙速，未闻巧之久也……”
对于学生们作战模式的总结，姚广孝确实说的一针见血，说到底就是依靠狂飙突进的速度，形成强大的冲击力和心理威慑，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极力追求快速的纵深突破，让对手无法建立起有效防御。
虽然不是什么军事将领，姚广孝却第一个指出了学生们的战术关键：闪电战。
在很多人的心目当中，闪电战就是二战时期三德子的首创，其实不然。
姚广孝刚刚说起的那些理论，就是出自《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不仅准确指出了“闪电战”的模式和犀利，还指出了“闪电战”最大的缺陷——“巧而不久”。
这样的战术虽然所向披靡，但却对于打击的突然性和进攻速度有着太多依赖，最直接最有效的思路不是和对手争锋，也不是战胜对手，而是想方设法的让敌人不能速胜，尽可能的拖延战争，就可以最大限度消耗敌人的进攻惯性和冲击力……这就是古典的持久战。
用持久战对付闪电战，层层设防处处抵抗，这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很有效的反制方法，所以姚广孝极力反对朱棣的“大决战”战略。
绝对不可能和敌人展开决战，那么做会正中对手的下怀。而是尽可能的把防御纵深弄的更厚实，用空间换取时间……
这当然不是什么精妙的上上之策，但却是最有效的方法。
“战争不是豪赌，王爷也不是输红眼的赌徒，毕其功于一役就是孤注一掷的豪赌，切切不可。”姚广孝依旧是一副低眉垂目的模样，淡淡的说道：“据老衲所知，晋王已训练出一支火器新军，正昼夜兼程支援过来。那领军之人正是成虎臣……”
成虎臣的军事天赋天下皆知，用兵之灵活作战之大胆，放眼天下几乎无出其右者，虽然他曾经被学生军打的惨败，但那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战。
自从开战以来，学生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唯有和成虎臣对阵的那一场，打的最惨烈也最凶险。
成虎臣，是唯一一个真正对学生军构成威胁的将领。
众所周知，火器远比弓箭刀枪更容易掌握，火器兵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以走上战场。现如今晋王已经组织起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火器大军，由最具有战斗力且最有经验的成虎臣率领，只要燕军层层抵抗，想方设法的把战争拖延下去，只要等到成虎臣的援军赶到，未尝就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在姚广孝“苦口婆心”的竭力劝说之下，朱棣终于有了一些信心。
“今日之局面，便如当年太祖的鄱阳湖之战……”姚广孝微微的低着头，双目微闭，似乎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当中：“只要心志坚定，总有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已经出现了……”
想当年，蒙元虽然占据着广阔的疆土，看似庞然大物，其实内部早已是派系林立诸侯割据的局面。朱元璋真正意义上对手不是蒙元，而是各地造反的“同行”，最大的对手就是陈友谅。
朱元璋和陈友谅的“鄱阳湖大战”，才是大明的立国之战。
当时的陈友谅，总体实力在朱元璋之上，并且在战争初期就掌握了主动权。朱元璋就是采用了层层设防的方式，通过各种手段一再削弱陈友谅的进攻势头，在处于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坚持战争，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陈友谅内部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因素，然后抓住机会经历一场血战，终于底定局面，彻底击败了陈友谅，开创了煌煌大明。
不论是姚广孝还是朱棣，都是很清楚的知道这段历史。
“据老衲刚刚得到的消息……”姚广孝的声音低沉的几不可闻：“那吴子山势力越来越大，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不仅在事实上控制了京城，允熥伪朝廷还将淮扬两府、鲁、冀两省的赋税交给他，如此权臣，允熥伪朝怎会容忍？”
“允熥伪朝正在想方设法的削弱那吴子山之势，那吴子山又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激起民变，其实就是在要挟允熥伪朝。他们如此君臣相争，必不能久，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生出变故，这就是王爷的机会了……”
吴子山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允熥小朝廷的影响力越来越低，甚至连京城那巴掌大小的地方都控制不住，君臣相争的局面已经开始显露端倪。吴子山和允熥小朝廷之间的矛盾一定会越来越尖锐，到时候无论是朝廷压服了吴子山，还是吴子山全面掌控了江南的局面，必然会有一番争斗。
为了要挟允熥小朝廷，吴子山一定会做出“养寇自重”的举动，让学生军放缓攻势，或者干脆放开一个口子故意让燕军取得一些胜利，这样的事情史书上屡见不鲜。
到了那个时候，朱棣的机会就来了。
姚广孝的分析结合了当前的形势，说是头头是道丝丝入扣，对于人心的把握堪称大宗师级别。
朱棣仔细的想了一番：若是把自己换做是吴子山，站在吴子山的立场，他一定也不想尽快结束战争，而是必然会借助战争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实力，直到完全掌控了江南朝廷的局面，才会真正结束这场战争。
权臣的心思和行事手段，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姚广孝说的很对，朱棣想的也没有错，他们对于大局的分析堪称精准，唯一的错误就在于一点：虽然学生们全都是吴子山一手培养出来的，但学生们并不对吴子山本人效忠，更不是吴子山的私兵。
吴子山仅仅只是学生们的“代言人”，他是为学生们服务的，而不是相反。
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主体是那些学生，而不是吴子山。
吴子山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古典权臣。
时代已经变了。
但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用古老而又落后的眼光看待事物，这就注定细节上越出色，大方向上的错误就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