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摇摇欲坠
太子朱标代表朱元璋本人去云州犒赏有功将士，这就是老百姓们常说的“代天阅军”。按照惯例，在出发之前还有一次正式的觐见。
这次觐见几乎完全就是一种仪式，朱元璋会赏给朱标一套天子仪仗，用来表示“太子即朕”的意思。
其实这已不是朱标第一次代替皇帝去做事情了，去年到中都凤阳冬祭的时候，朱标就曾经使用过“天子仪仗”去祭祖。
“儿臣即将出行，还请父皇指点机宜。”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请皇帝“指点机宜”完全就是一句礼仪性质的客套话，朱标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知道应该做到何种程度，就算没有朱元璋的“指点”，他照样能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但朱元璋还是“指点”了他几句：“此次北伐，士卒百战将校用命，朝廷当不吝封赏……”
这次北伐弄的动静很大，但朱元璋却只是说着“大家都很努力”“干的不错”等等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却绝口不提北伐的战果，最大的原因就是其实这次北伐并没有什么战果。
虽然屡屡击破蒙古大军，甚至重创了乌萨哈尔汗的本部亲军，但这次北伐却是亏本的。
战争本身就是一个永远都填不满的大窟窿，十几万大军兵分三路深入千里，补给线无比漫长，鏖战了差不多半年之久，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粮秣银钱，大明朝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
既不能完全消灭残存的北元帝国，又不能行之有效的占领，在战争中得到的那点人口和牲畜，和巨大的战争成本比起来，连塞牙缝都不够。
在这次北伐的中后期，蒙古大军彻底放弃了硬碰硬的作战模式，不再和明军进行大规模的战斗，而是采用了灵活的“牵制战略”，不停的拉扯明军的补给线，不停的骚扰，让明军不得不支付更大的战争成本……
仗打到这个程度，双方都清楚的意识到不可能真正消灭对手，朱元璋只能选择主动撤军。
从表面上看，明军再次远击千里，打的蒙古军不断后退，其实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完完全全就是在倚仗强大的国力硬堆出来的胜利。
战争，绝不仅仅只是战争上的激烈争夺，也不仅仅只是庙堂上的运筹帷幄，而是对于国力的总体考验：战线的维持和推进，军需粮秣的征集和运送，国家层面的动员，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对国力的巨大消耗。
朱元璋命人抬出几个大箱子：“这些金银细软是后宫给前方将士的赏赐，还有朕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虽然这次北伐的花费实在太多，却还远远没有达到要朱元璋自己“掏腰包”的那个程度，但他却故意裁撤了宫里的用度，还让后宫“捐献”了些财物，用来犒赏有功将士，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而已。最主要就是做给秦王、晋王、燕王他们看的。
我这个皇帝和后宫人员都掏腰包了，难道你们这些藩王就不该出点血吗？
朱标早就知道朱元璋的这点小心思，就是逼着北边的三王掏出大量的真金白银来填补战争的亏空。
“好了，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们去往云州吧。”朱元璋本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尤其不喜欢这种仅仅只有象征意义的仪式，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算是宣告了仪式的结束。
太子朱标站立起来，刚一转身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突然打了个“跛子”，身体微微摇晃了几下，竟然软软的倒了下去。
虽说朱元璋已经上了年纪，终究是身经百战的弓马皇帝，再也顾不得什么“君王之仪”，以和他年纪绝不相称的敏捷，猛然一个虎跳扑将上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子，用变了腔调的尖锐嗓音高声叫喊：“标儿，你怎么了？”
躺卧在朱元璋臂弯当中的朱标脸色通红如火，透着一种病态的潮红，额上浮现出一抹细细密密的汗珠儿，他紧紧的攥住朱元璋的手，手心里滑滑腻腻的满是潮汗：“父皇，儿臣的眼睛看不见了……”
刚才还好端端的，突然之间就瘫软成这个样子，眼睛已不能视物！
朱元璋登时就急了，是真的急眼了，吼的喉咙几乎要裂开：“御医……”
吴子山赶紧跑了过去。
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朱标的脸色就从通红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如同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儿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吴子山一把攥住朱标的手腕：脉息紊乱，心跳急促。
脸色暗红，心跳加快，视力消失，这些症状综合到一起，是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好在朱标的神志还很清醒。
“殿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的到，只是耳内嗡嗡作响……”
“解衣。”
在这样的场合当中，朱标肯定要穿礼服。
已经年迈的朱元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断，一把揪住朱标的衣襟，奋力一扯，竟然将厚实的衣衫硬生生撕裂开来——好大的手劲！
吴子山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手攥成拳状，拇指微微突出，用坚硬的指关节在他心前区的胸骨和肋骨交接处，用力往下一按。
“啊，疼——”
正常情况，用力按压这个部位，最多只是隐隐的“闷痛”，朱标的反应如此剧烈，吴子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殿下且忍住疼痛，全身放松。”
“陛下，请放手。”
吴子山从朱元璋的臂弯里把朱标的上半身接过来，却不是如同对待普通病人那样平躺放下，而是绕到了他的身后，双手用力屈起他的双腿，试图让朱标保持强迫蹲姿。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动作，吴子山刚要开口喊人来帮忙，朱元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毫不犹豫的抱住朱标，从背后将他“拢”起……
终于腾出手来的吴子山，来到朱标面前，面对着朱元璋，继续用刚才的手法按压他的心前区。
在吴子山有节奏的按压之下，朱标脸上的暗红色开始消退，脸色变得惨白，没过多久就又渐渐的红润起来。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朱标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活像是刚刚从黑暗的屋子里走出来那样，用手掌遮挡着耀眼的阳光……他的视力已经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