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下湘军第一卷风云际会》(8)
第七回天地会新宁造反陈亚贵桂平举兵郑成功去台湾以后,留在大陆的残余势力就地分散,成为众多帮会的源头。为便于联络留在福建漳州一带的起义军,陈近南将起义军改称“天地会”。天地会在漳州漳浦正式成立,负责人万云龙。后来林文爽领导了福建天地会起义,失败后向内地发展,江浙为青帮,两广有洪门,川滇黔一带称哥老会,中越边界叫黑旗会,他们都是天地会的分支。
天地会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日月为姊妹。聚众抗清,势力较大。被清廷瓦解后,又分为小刀会、红枪会、三点会。在“反清复明”的旗帜下,天地会多次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从事活动。
天地会各团体一般设立“大哥”和“军师”两个正式职位,由大哥负责全盘工作,军师负责出谋划策,主持各种仪式。随着势力发展,天地会又出现二哥、三哥等职位,总之成员是谁发展的就归入谁的门下。
道光末年,天地会在湖南、广西、广东秘密发展会员,势力不断壮大。农民、手工业者、小商贩、运输工人以及江湖人士都加入这个组织,他们先后打出“反清复明、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等口号。
湖南天地会首领洪大全、雷再浩,以东安、新宁为活动中心;广西天地会首领有陈亚贵、朱洪英、胡有禄、刘八等,他们以桂平、庆远、平乐为中心;广东天地会首领是陈开、李文茂、陈金刚,以仁化、连县为中心。
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冬,这天,新宁举人江忠源匆匆忙忙地来到绳匠胡同曾府,对老师曾国藩说:“家中来信,新宁青莲教正密谋造反,我必须早点赶回去!”曾国藩听后非常吃惊,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江忠源已匆匆离去。提起江忠源,此事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某天深夜子时,北京贤良寺内。湖南武冈举人曾如龙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气若游丝。一群在京的落第举人围在他旁边,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为首的是一位读书人,三十多岁,白净面皮,身材微胖。头戴一顶瓜皮暖帽,外披靓蓝棉袍外套,内穿一件紫花扣背心,腰间系一条绲边湘绣玄带,下面棉鞋净袜,清清爽爽的一身打扮,他正是湘阴举人郭嵩焘。
郭嵩焘对着旁边几个青年不断吩咐道:“荆七,你去添点灯油,老四去清点一下行李。老六你要仔细检查一下,看少了什么东西?”
一辆马车朝贤良寺急驰而来,驾车的是一位中年汉子。刚到贤良寺后门口,车还未停稳,这人就飞身而下,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他将绳子系在拴马石上,急急忙忙地朝后门奔去。后门半掩着,不大一会儿又被重新打开,一群人从寺内拥着刚才那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那汉子背着曾如龙,将他放进马车里面安置好后,朝众人拱手后一跃而起。跳上马车,转过马头。然后一声长哨:“驾驾驾……”赶着马车朝卢沟桥方向奔去。
落日的余晖洒在保定府城门外的清源客栈,周围都是土墙,外面有一百多棵大柳树。店老板卢乃荣头戴腹帽,身穿直缝灰布宽衫,腰系皂丝带,脚穿方头布鞋,坐在后台算账。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掌柜的,大事不好了!”
卢乃荣把身子探了出来,问:“出了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
店小二答道:“有一个中年汉子背了一个人进来,说要投店,小的没有同意。那客人就冲着我发火,说要砸店。”
卢掌柜一听乐了,说道:“两个人住店你就收两个人的钱嘛,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
店小二说:“也是!只是那个中年汉子背的是个死人。”
“什么?是死人?胆子也太大了,出去看看。”掌柜急急忙忙放下手头的活,跟店小二来到了客栈大堂。
大堂中间果然放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还没有僵硬,也没有什么伤痕,显然是刚死没多久。堂内堂外挤满了看热闹的顾客,客栈厨子拿着一把菜刀正在跟那中年汉子对峙。中年汉子材魁梧,脸宽耳大,腮边一捋胡须,短衣麻鞋,神态彪悍,却是赤手空拳。
厨子李双艺,保定府雄县人,早年投沧州拜张乐天为师,学习武艺、厨艺,故名李双艺。双艺回到保定,跟卢乃荣合伙开了这家清源客栈。
李双艺一身横肉,力大如牛,见卢掌柜出来,仿佛有了靠山,二话不说,操起菜刀朝那中年汉子砍去。中年汉子侧身躲过,李双艺左右进刀,中年汉子随手抄起一把椅子抵挡,几个回合下来,李双艺就是砍不着,反而累得气喘吁吁。
卢乃荣知道李双艺不是中年汉子的对手,这样打下去肯定会吃亏,便喝道:“还不住手。”
见有人打圆场,两人都收了家伙。
卢掌柜又说:“这位好汉报出姓名,本店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您海涵。如果住店,我给你登记便是!若是闹事,马上告官。”
中年汉子说:“我乃湖南新宁举人江岷樵(江忠源字),今年进京赶考落第。死者是我的同乡好友——武冈举人曾如龙,在京会试时不幸染病,病危期间说死后也要埋骨家乡。前几天我们离开北京,走到贵客栈时好友不幸病逝。俗话说得好!人死为大,店家开店只管收钱,店钱我给,管什么活人死人?”
围观者议论纷纷,都说:“江举人仗义,人在外乡,谁没有个急处难处?”
江忠源见店家还在犹豫,厉声问道:“难道人死不入殓,就胡乱埋骨他乡不成?”
戴着眼镜的卢掌柜赔着笑脸,说道:“举人息怒,客栈后面有个杂物间,一直空着,你看将就一下如何?”
“这还差不多。”江忠源从行裹中拿出十两银子交给店小二道,“有劳小二哥帮忙。”
当天晚上,江忠源将好友尸体装殓,又托店家买了一口上等棺材,一切收拾得当才离开客栈。沿着官道,历时两个月,风餐露宿三千里,终于将曾如龙尸身送回老家安葬。一时间,京湘两地湖南人飞函相告:“江岷樵笃于友道,千里相送,乃武乃文,智勇双全,大丈夫也。”
江忠源,字岷樵,湖南新宁人。家住白沙镇杨溪,道光十七年(1837年)举人,博览群书,性格豪爽,任侠自喜,兵法武艺无所不通。新宁文化落后,自清朝开国以来,没有一个考取举人。道光十七年,江忠源通过拔贡取得丁酉科举人资格,民间称之为“破天荒”。江忠源被新宁人称为“破天荒相公”,在新宁很有名气。江岷樵少时喜欢赌博,输了以后,典当衣物为赌资,经常四处游逛,大家对他敬而远之。唯有新宁教谕欧阳兆熊、秀才刘长佑与他成为莫逆,通过欧阳兆熊牵线,他利用进京会试的机会认识了湘阴人郭嵩焘。
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八月,江忠源再次进京赶考,找到郭嵩焘。江、郭两人见面聊天时自然说到曾国藩,江忠源问:“筠仙来信说曾大人学问做得好,尤其是致力于程朱理学。你说一说曾大人的学问到底如何?”
郭嵩焘呷了口茶,不无敬钦佩地说:“曾大人学问精湛,官也做得风生水起。中进士以后,先是拜穆彰阿为师,穆彰阿是什么人?他是当朝一品大学士,新科进士谁不愿意投其门下。我上次离京时,曾大人才进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一年以后就担任翰林院协修,他往谒理学大师唐鉴,请教检身之要,辨其得失,又读了胡林翼赠送的《陶文毅公文集》,写了篇文章叫《里胥》,专门阐述民间疾苦,鞭挞吏治腐败。这两年他每天早晨静坐,晚上写字,其余时间全部用来读书。去年七月钦命乡试四川主考官,回京后被补授为翰林院侍讲,文渊阁校理。”
江忠源听后,更加希望能够成为曾国藩的学生,便问:“我想拜曾大人为师,不知这次能否如愿?”
“前些日子我跟曾大人说起此事,曾大人同意了。不过拜师的程序要按湖南人的规矩办,想拜曾大人为师的人多得去了。前段时间,曾大人的进士同年、刑部郎中、记名御史、安徽合肥人李文安老往曾家跑,说他的次子李鸿章去年中了举人,今年十月要来拜师,这两天李大人又过来说他的儿子已从合肥出发了。”
“筠仙赶紧选个黄道吉日引我上门拜师,总不能让李二抢在我的前面。”江忠源一脸虔诚说道。
“那好!就定在后天上午。你到曾府,我给你引荐。”郭嵩焘说得很肯定。
“一言为定!”江忠源非常兴奋,与郭嵩焘击掌为誓。
曾国藩的宅院位于绳匠胡同把口处,周围都是灰墙黛瓦。两扇红色大门各有一个铁叶子门钹,旁边用篆体写着“古训是式,善入兴居”八个字。大门口放了两个门墩,门人荆七是曾家的远房亲戚。进得门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影壁,前面摆了一个鱼缸,左边有一簇竹子,绕过影壁,一个单进的四合院呈现在眼前,院内很安静可以听到鸟叫声。院子虽小,五脏俱全,传统四合院,正房、东西厢房、门房一间都没落下,十八间房,六间大十二间小,有伦理秩序观念,各建筑由家长、子女、仆佣等不同人员居住;有位置、朝向、宽窄、高低的差别,但整体统一,长幼有序,男女有别;曾国藩住在北面正房,曾国潢、曾国华住两边厢房,东厢房是女仆住的,门房住着荆七。
郭嵩焘每次来京都住西厢房,荆七给他常留了一个床铺。
院里养着两只猫,四只乌龟。两只小乌龟喜欢在院内爬来爬去,两只猫经常去调戏它们,曾国潢有时将乌龟翻过来让它四脚朝天。
院内植物被荆七侍候得很好,两侧有两棵柿子树,东侧栽了一棵苹果树和一棵枣树,每到秋天,黄澄澄的柿子挂在枝头,如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
曾家大门平时是虚掩着的,只要你去一敲门环,荆七马上用一口京片子问:“你找谁?”如果门外回答的是湖南湘乡话,他马上就出来了。
八月初八上午,江忠源备好礼品前往绳匠胡同曾府,到了门口递上大红拜帖,大声禀报:“湖南新宁举人江忠源前来拜见翰林院侍讲、文渊阁校理曾大人。”
大门开处,出来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胖一瘦,其中一高一矮。他们把守门口,高个子胖脸朝天,矮个子瘦脸看地,只是手中多了一串浏阳鞭炮。
胖子操着一口让人听不懂的湘乡话问门房:“荆七,门口那人刚才说什么?没听懂。”
瘦子说:“四哥,那人说要拜见咱家大哥,有什么事情我也搞不清。”
两人一哼一哈,江忠源恭敬地递过拜帖,高个子接过,但站在门口不让进。郭嵩焘朝江忠源使了一个眼色,江忠源会意,从衣袋里摸出两块碎银子递给他们。高个子接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放他们进去了。
一会儿,高个子出来站在门口高喊:“有请新宁举人江忠源晋见!”矮个子点燃鞭炮,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江忠源进得门来,曾国藩已站在院内迎接,郭嵩焘介绍说:“见了老师,还不快拜?”
江忠源连忙跪下磕头,说:“新宁举人江忠源拜见老师。”
曾国藩扶起江忠源说:“岷樵免礼!请起。”
曾国藩安排众人进屋坐定,荆七献茶,曾国藩介绍说:“这个胖子是我家老四国潢,字澄侯;瘦子是我家老六国华,字贞干。两人刚从湘乡来,在我寓所读书,今天大家算是初次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