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惬山大战
京城中风云变幻,河北战事同样跌宕起伏。几日前,朱滔得知朝廷遣李怀光驰援马燧,立刻决定率主力南下救援魏州,王武俊表示同意,却又不愿放弃赵州,于是传书到恒州,命其子王士真出兵继续攻打赵州,而后才与朱滔一同南下。朱滔率卢龙军在前,王武俊率恒冀军在后,两军近五万之众挟排山倒海之势,一路攻城略地,终于于十日后在李怀光之前抵达魏州城下。
田悦闻知援军到来,大喜过望,当即对左右吩咐道:“快,备上美酒好肉,随我出城迎接。”众将吏欢欣鼓舞,皆随田悦朝北门而去,他们身后紧随着十几辆装满酒坛和肉食的牛车。
田悦率众朝北迎了三四里,突见前方旌旗飘动,尘土飞扬,接着卢龙军和恒冀军的队伍便整齐的出现在视野中,田悦急忙下马,携众人迎上前去,这时朱滔、王武俊亦至大军前列,三人一见皆是大喜,田悦激动道:“朱司徒、王大夫,可算是将二位盼来了!”
朱滔、王武俊一拱手,回礼道:“田尚书,久仰久仰!”
田悦低头汗颜,笑道:“田悦不济,竟受马燧等人所困,幸得司徒和大夫前来相救,请受田悦一拜!”
说着即躬身行大礼。朱滔上前扶之道:“田尚书不必如此,尚书有难,我等岂能坐视不管。”田悦拱手称谢,随后王武俊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田尚书前面引路,先使大军扎营再说。”田悦忙伸手引路道:“我已备好酒食,为众将士接风洗尘,朱司徒、王大夫,请!”
朱滔、王武俊遂率大军随田悦朝南而去,两军到惬山脚下,便在此处分别安营扎寨,卢龙军在西,恒冀军在东,相隔不过一里。田悦令人奉上酒食,分送给卢龙军和恒冀军,并在两军中喊道:“此乃田某小小心意,众将士莫要客气,尽情吃饮!”众将士欢心雀跃,各自吃将起来,田悦随即入恒冀军大帐与朱滔、王武俊会话,三人一番寒暄之后,朱滔问田悦道:“田尚书久经战阵,魏博军又是勇不可当,何以大败至此?”
田悦略显愧惭,叹着气道:“司徒有所不知,马燧实在是厉害,我与其几次交锋皆败下阵来,自临洺到洹水,再到魏州,我是一溃再溃!”
王武俊闻言道:“马燧乃世之名将,极善用兵,我等切不可掉以轻心。”
朱滔笑道:“区区马燧何足为惧,迟早要令其知我厉害!”
田悦开颜一笑,附声道:“不错不错,有朱司徒、王大夫出马,马燧不足为惧。”话音方落,营外突然进来一人,禀报道:“禀司徒,西南五里外发现敌军,正朝惬山方向而来。”田悦、王武俊闻报皆惊。朱滔却道:“来得正好,我正要去会会马燧。”王武俊拦着他道:“我军立足未稳,不如待扎好营寨再出兵罢。”田悦附和道:“对对,不急于一时。”朱滔不以为然,坚持道:“我军士气正盛,此时出兵必能大胜。”
言毕即转身出了大帐,随后回到卢龙军寨,传令道:“诸公暂停扎营,随我出战马燧。”卢龙将士随即操起兵器,整齐列队。朱滔遂率领万余人,向西南奔去。全军奔到惬山以西,朱滔见前方不远处有官军旌旗,立刻下令列阵迎敌。卢龙军刚列好阵势,前方果有大队人马杀来,朱滔定眼一看,却见对面军中飘动着“李”字大旗,来者竟是检校左仆射,兼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
原来朱滔、王武俊到达魏州不久,李怀光亦率军赶到,马燧闻讯遂与李抱真、李晟、李芃以及四军众将出寨相迎。李怀光本渤海人,因随郭子仪平安史之乱有功被赐姓李,后又接替子仪统领朔方军。怀光性情粗犷,行事直率,见朱滔、王武俊正在扎营,便欲趁机出袭,马燧劝其道:“朔方军长途奔袭已十分疲惫,不如暂且扎营休整,明日再战。”李怀光坚持道:“贼兵营寨未立,此时进兵,正可出其不意。”李晟、李抱真等亦纷纷相劝,李怀光不听,直率朔方军朝惬山杀来。
朔方军来势汹汹,前锋大将达奚小俊率数千骑兵呼啸着朝卢龙军阵中杀来,朱滔亦不甘示弱,勒令全军向前冲杀,两军战至一处,喊杀声震天动地,但是很快,双方强弱之势便显现出来,随着李怀光身先士卒,朔方军各个殊死搏杀,勇不可当,卢龙军逐渐抵挡不住。朱滔见势立刻传令向东回撤,李怀光哪里肯放过,当即率军追击。朱滔退至卢龙军营寨,竟不敢停留,乃继续向东逃亡,朔方军随即冲入营中疯抢财物,李怀光竟未加阻止,反而立马于寨门,大笑道:“幽燕铁骑,不过如此。”
他话音方落,东面突然杀来数千骑兵,直冲朔方军中军而来,当头一将手持长槊,左右砍杀,如入无人之境,此人正是王武俊。朔方前军正于营中抢掠,后军却在营外,此时被王武俊拦腰斩断,首尾已不能相顾,顿时大乱,正在此时,朱滔突又率军杀回,朔方军难以抵挡,迅速溃败,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李怀光见势乃传令撤退,且令达奚小俊断后,朔方军随即向西败逃,朱滔、王武俊一路紧追不舍,追至永济渠,朔方军争相渡河,溺毙者不计其数,渠水为之断流。
正危急时刻,马燧、李晟等率军来援,然而朔方军溃败之势已不可逆转,竟如洪水般涌向官军阵中,河东军、神策军阵脚随之大乱,马燧见势大惊失色,慌措间,李晟上来道:“马公且率兵护朔方军归营,我率神策军断后。”马燧允诺,遂传令向西回撤,李晟亦率邢君牙、吴诜、史万顷、李演、李愬、薛镇等列阵于渠水西滨,朱滔、王武俊不敢轻易渡河,遂收兵回营。
天色渐渐暗下,马燧率军回到营中不久,李晟亦率军归来,这一战官军元气大伤,形势不容乐观。马燧心下大怒,于帐中斥道:“怀光如此莽撞,何以为将!”众将纷纷相劝,马燧怒火少解,问道:“怀光何在?”
李奉国上来道:“李仆射正率军在南面扎营。”话音方落,帐内进来一小卒,禀道:“报,朔方兵马使张韶求见。”
马燧冷着脸道:“令其进来。”
士兵出帐,随即便见一中年虎将进帐来,一拱手道:“末将张韶,参见马仆射及诸公。”
马燧一抬眼,厉声道:“为何只你一人前来,李仆射缘何未到?”
张韶稍一迟疑,拱手道:“李仆射心感有愧,无颜见诸公,特派末将来听候差遣。”
马燧闻言不悦,冷冷道:“诸军经此一败,元气大损,正是商讨如何应对之时,李仆射却避而不见。”
张韶尴尬不已,拱手道:“请马仆射多多包涵,李仆射交代,一切皆依马仆射之意。”
马燧心中少解,谓之道:“张将军请入座罢。”张韶随即坐在一侧,之后,马燧与众人共商应对之策,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营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众人闻声皆站了起来,这时阿跌光颜、李愬、薛镇齐进帐中,抢着道:“不好了,营中进水矣!”马燧闻言大惊,立刻率众到帐外查看,一走出营帐,他便感觉脚下不对,低头一看,地面竟然全是积水,水深已漫过脚踝。
此刻全军将士已乱作一团,马燧强作镇定,传令道:“众将士莫要慌乱,速去查探水从何来。”话音落下不久,营外戍守的小校踩着水涡,来禀报道:“禀仆射,是永……永济渠,贼兵堵塞住了渠水下流,又将上流河道掘开,渠水皆漫到军营来了。”众人大惊失色,小校接着又道:“不止如此,贼兵又将渠水导入王莽故河,而今方圆几里皆已被淹,连车道亦寻不见矣!”
马燧闻言大怖,镇定下来后,立刻吩咐道:“所有人都动起手来,将军粮移置高处,以免被水浸湿。”众人领命前去,马燧也亲自动手,全军上下忙了一个晚上,总算是保住了一半的粮草。但是第二天天亮时,营中的积水已深至人腰,整个营寨变成了泽国,马燧心惊不已,李抱真谓之道:“事已至此,不如撤离魏州,至西面魏县暂避。”
李晟、李芃齐齐点头,李芃道:“也只得如此了,不过我军这一撤,朱滔、王武俊必会追击,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马燧望着眼前的“汪洋”沉吟了片刻,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卢龙军大营,朱滔、王武俊、田悦齐聚一帐,三人昨夜间依照田悦建议,派兵将永济渠水引到了官军大营,此时他们见官军营寨已成一片汪洋,欢庆不已,朱滔仰面大笑道:“此番马燧总该见识到我等厉害了!”田悦亦欣喜道:“此次不仅大胜,且淹了马燧营寨,起兵一年多来,从未如今天这般痛快过。”二人大笑,王武俊提醒道:“马燧已无退路,此时正可全力进兵,定能将其一举击溃。”
二人点头同意,正此时,有人来报,马燧遣使来见,三人不免一惊,朱滔道:“有请。”小吏遂出门将使者引来,那使者见到三人,忙躬身行大礼,道:“小人王布见过朱司徒、王大夫、田尚书。”
朱滔仰起头,趾高气昂地道:“马燧遣汝来,所为何事?”王布躬身回道:“马仆射有一封信要交给朱司徒。”说着从衣服中取出信件,双手递上,朱滔接过来拆看,只见信中写道:
“司徒、大夫:老夫不自量,与诸君遇。朱司徒、王大夫善战,天下无前,吾固宜败,幸公图之,使老夫得还河东,诸将亦罢兵,吾为言天子,以河北地付公。马燧拜上。”
朱滔看罢,仰面大笑,对着王布道:“马燧匹夫,才晓得我等厉害?”
王布连忙附和,讪讪道:“是是,朱司徒、王大夫英雄无敌,马仆射自不量力,已心服口服,望请朱司徒高抬贵手,放我军一条生路。”
朱滔此时有些轻飘飘,稍稍一想,竟应道:“好,我且饶之一次,教其速引军回太原,日后莫要再带兵上阵了,哈哈哈……”
“谢司徒……”王布连连拜谢。王武俊闻言急了起来,谓朱滔道:“此时正当乘胜歼灭马燧,贤弟岂可放虎归山?”朱滔一摆手,笑道:“马燧已怯弱,不足为惧,何必逼之太甚也!”田悦闻言也急道:“马燧老奸巨猾,善用诡计,司徒万不可上当。”朱滔脸上不悦,冲二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便放其一马又如何?”二人见他不听劝,心中也是不快,各自沉默,朱滔遂令王布回营复命。
王布回到军中,见水势已渐渐散去,马燧听其回报,长舒了口气,左右李芃、李抱真不禁感叹道:“马公一纸信函救了全军矣!”马燧轻声道:“朱滔狂妄自负,正可为我所用。”众人暗暗称是,马燧遂传令全军起寨拔营,涉水西行,往魏县休整,朱滔等人果然未曾追击。
几日后,官军到达魏县,马燧命人构建防御工事,以防朱滔等人来攻。而朱滔得知马燧未还本镇,反而进驻了魏县,心中愤恨不已,直骂马燧为“老贼”。怒火少退之后,朱滔心感有愧,忙前往王武俊大营,向其致歉,他拱手对王武俊道:“弟一时不察,被马燧蒙蔽,致使战机贻误,望请元英兄莫怪。”王武俊心中十分不悦,但又不好斥责,只得淡淡地道:“马燧狡猾,怪不得贤弟。如今其退守魏县,贤弟有何打算?”朱滔想了想,声音坚定地道:“约田尚书一同出兵魏县,再战马燧。”
王武俊点点头,二人遂与田悦相约,各率本部兵马朝魏县进发。然而三镇大军到了魏县城下,却见城池早已严密布防,竟无处可攻。三人只得暂于几里外安营扎寨,与官军隔渠水对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