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徐州起义
就在今晨,徐州刺史李洧举城归顺朝廷,不仅将李纳安插在徐州的亲信尽数除去,又派遣司马冯异率军至涡口疏通漕运。李洧乃李正己从父兄、李纳从父,但与二人不同的是,李洧心向朝廷,不愿叛国,只是李纳势大,而徐州兵少将寡,不得已屈从之。
徐州治在彭城县,正是楚霸王所都之彭城也!隶属徐州刺史的彭城县令白季庚虽官职卑微,却颇有勇略,且长怀报国之心。他知刺史李洧为人忠义,便欲劝其归顺朝廷,恰逢昨日张万福奉旨前来疏通粮道,他见机会难得便决意面见李洧。
白季庚作此决定之后,追随其多年的老仆白光心中担忧,哭谏道:“李洧与李纳乃同族至亲,阿郎犯险去劝其归顺朝廷,岂非羊入虎口乎!”
白季庚摇头道:“李刺史虽是李纳从父,但其为人耿直,绝非奸邪之辈,我有把握说服之,汝无须担心。”
“可是万一……”白光眼中含泪,满脸忧虑。
“不必多言,”白光话方出口,白季庚便打断了他,“汝即刻赶回新郑,将吾家小安顿至江南,中原战局一开不知何时才能平息,新郑地临汴宋,恐不安全。”
白光见季庚一副毅然决然之态,知其决心已定,只得应诺而去。
当日黄昏,白季庚只身前往刺史府拜见李洧,其先以有要事禀报为由请李洧斥退了左右,然后便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李洧听罢一惊,心中暗忖:“想不到其一小小县令竟有如此胆魄,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思索良久后李洧长叹道:“吾生为唐臣,何尝不欲举城归国,然徐州不过三千兵马,若李纳来攻,必难久守,届时徐州城破,恐生灵涂炭矣!”
白季庚对此早有准备,其分析道:“徐州兵虽少,然城中百姓不下十万,只须刺史振臂一呼,城中丁壮必争相起义,届时便是全城皆兵,刺史拒城以守,定可等至朝廷援军到来。”
“这?”李洧迟疑了片刻,一脸忧色地道,“事关生死,百姓愿将身家性命交予我乎?”
白季庚对道:“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徐州民风淳朴,百姓忠义知礼,必能见义而勇,刺史身为一方长官,竟不相信自己治下百姓乎?”
李洧又沉吟良久,突然喜道:“听汝此言,吾如梦方醒矣!吾意已决,即日举城归顺朝廷。”
白季庚欣喜不已,遂伏地拜道:“刺史英明!”
李洧乃上前扶起之。白季庚起身又道:“下官听闻濠州刺史张万福正奉旨于涡口疏通漕运,其势单力薄恐遭不测,请刺史先遣兵助之,然后再起义不迟。”
李洧乃许之,随即准备归国,这才有了今日冯异带兵突袭何涛之事。冯异谓张万福道:“徐州起义,李纳必恼羞成怒,不久即会派遣重兵攻城,眼下徐州只有三千军,只能固城以守,等待朝廷援军,故此地不宜久留,请张刺史速归濠州。”
张万福听从其言,乃率兵撤归濠州城。而冯异亦舍弃涡口,率军归彭城。此时李洧与白季庚已聚集全城士兵,又在城中招募百姓守城,半日间响应者便达万余人,李洧一面拒城以守,一面遣牙将王智兴火速前往长安求援。
次日,身在宋州的李纳得知徐州起义,既惊且怒,大骂道:“李洧匹夫,竟然叛我,枉为吾长辈!”李纳面红耳赤,怒骂不停,众将见状纷纷相劝,大将王温建言道:“司空息怒,当务之急是夺回徐州。徐州扼守江淮,乃必争之地,若落入朝廷之手,将不利于我也。”
李纳暂压怒火,吩咐道:“王温、信都崇庆听令,命汝二人率一万军为我夺回徐州,务必取李洧人头来见。”
“末将领命!”李纳话音一落,诸将中走出一人,正是魏博牙将信都崇庆,原来李纳与田悦通使之后,田悦便派大将信都崇庆前来相助,以回报其借兵之恩。王温与信都崇庆领诺出帐,随即整军一万,向徐州杀去。
二将兵至城下,李洧闻报乃亲自登城应敌,激励士卒道:“吾已遣智兴诣阙告急,朝廷援军不日即到,愿众将士坚守城池,李某愿与徐州共存亡。”
众将士闻言皆精神高涨,纷纷高喊:“与徐州共存亡……”
且说王智兴乃徐州牙将,极善长走路,自徐州至长安两千里,其不消五日便已达。至京城后,其诣阙求见天子,报知徐州起义之事。德宗闻讯既惊且喜,直赞李洧、白季庚忠义,当即诏封李洧为潮阳郡王,封邑二百户,又擢升白季庚为徐州别驾,与李洧共同拒敌。
封赏完毕,德宗又召宰相商议救援徐州。先是卢杞奏请诏令左神策军都将曲环会同刘洽及滑州刺史李澄等驰援徐州,德宗许之。继而张镒奏曰:“陛下,臣提议再遣一人去。”
“哦?”德宗问道,“何人耶?”
张镒道:“李怀光。”
“怀光?”德宗稍一迟疑,转眼看向卢杞,“卢卿以为如何?”
卢杞心中暗忖曰:“李怀光与杨炎交好,其若立功于我不利也。”念及此处急忙奏曰:“李怀光身兼朔方、邠宁两镇节度使,担负防秋之重任,不可轻易出关,臣以为另遣他人为宜。”
德宗闻听点点头:“卿言之有理。”
张镒又道:“既然李怀光不能轻动,那便令朔方大将唐朝臣率兵前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唐朝臣?”德宗稍稍一想,问道,“可是昔日以五千人击退吐蕃五万大军之朔方名将?”
张镒一拱手:“正是此人。”
德宗欣喜不已,乃道:“卿不提此人,朕几乎忘了,便依卿之言令唐朝臣率本部兵马出关,与刘洽等一道解救徐州。”
“臣遵旨。”张镒再一躬身,遂即退出大殿。卢杞心中却是思绪翻腾、惴惴不安。他因为忌惮杨炎而忌惮李怀光,对李怀光麾下的大将自然也是如此,怎奈方才话已说尽,实在是没有了反驳的余地。
而张镒所以举荐唐朝臣,乃因其深知朔方军英勇善战,足可救徐州。因此回到中书省后,他立刻拟定诏书,令人快马传送至灵州与河南,并嘱咐传诏的官吏道:“军情紧急,尔等务必尽快送达。”办事之人不敢怠慢,乃立刻行动。
几日后,诏书传至河南,刘洽乃分兵五千守宋州,后亲率主力与前来会合的滑州刺史李澄、神策军将曲环东进徐州。此时王温、信都崇庆已强攻徐州十数日而不能下。李纳闻报又增派大将石隐金率军一万增援。隐金至徐州会合二将,正欲再攻城时,忽有情报说朝廷援兵将至。三将一番商议后,乃由王温率主力继续攻城,而信都崇庆、石隐金则率八千军扼城西要塞,以阻官军援兵。
且说刘洽等率军东进,行至徐州西三十里外七里沟,乃遇石隐金、信都崇庆所率淄青军。官军初战不利,再战亦不能胜,刘洽正欲整军三战时,曲环乃谏之曰:“贼兵势大,且据险地,再战于我军不利,朔方军不日即到,不如待其至后再与贼决战。”
刘洽心中迟疑,说道:“我等三镇之兵且不能取胜,再加朔方军区区五千人又能如何?”
曲环道:“刘公有所不知,朔方军长年镇守西陲,皆善战之士,且唐朝臣乃朔方名将,极善用兵,若得其相助,战局或可扭转。”
刘洽思忖了片刻,又复问李澄是何意见,李澄说道:“七里沟地势险要,强攻只会徒增伤亡,不如便等候几日。”
刘洽这才点了点头,遂令全军原地休整,而后回身谓二人道:“但愿徐州能多守几日!”
曲环与李澄对视了一眼,心中皆作同样期盼。
徐州城头上高悬着数面“唐”字大旗,旗上满是疮孔,旗杆亦插满羽箭。已升任别驾的白季庚与司马冯异一道上城墙巡视,城下并无敌军攻城,但二人铠甲上依稀能见到风干的血迹。
少顷,李洧登上城来,白季庚令冯异留察敌情,自己迎了上去:“公伤势未愈,为何来此?守城之事交与下官与冯异即可。”白季庚说话间,目光已经落在了李洧缠着白布的左臂上。
“一点伤不碍事。”李洧一脸从容,但突然又叹了口气,凝色道,“吾接斥候之报,朝廷援军受阻于七里沟,迟迟不能东进,徐州危急矣!”
白季庚闻言不禁面露忧色,但很快便又重新振作,宽慰李洧道:“公万勿丧气,徐州虽势孤,但仍可坚守,贼兵欲进城,须踏着下官尸体。”
李洧听言陡生敬意,谓之曰:“援军恐已难指望,吾有一策可保徐州。”
白季庚一怔:“是何策耶?”
李洧沉声道:“取汝首级以使王温退兵。”
白季庚大惊失色,当即跪倒在地:“下官死不足惜,只是刺史万不可背负此逆臣之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