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临洺之战
临洺的天空一片蔚蓝,一只风筝顺着骤起的东北风高高的向西南飘去,风筝飞过魏博军营上空,引起了一片骚动,田悦闻讯出营查看,见风筝愈飞愈高,不禁奇怪道:“此风筝甚是怪异,乃从何而来?”众人亦皆纳闷,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俄而王侑大惊道:“风筝乃自临洺城中飞出,莫非是张伾以此向马燧传递情报。”
“甚么?”田悦闻言一惊,不及多想,连忙吩咐道,“速调弓弩手,为我射落之。”令一出,魏博军中善射者悉数聚至营前,齐朝空中放箭,箭射得虽远,但仍是鞭长莫及,田悦只能眼看着风筝向南飞去。
风筝断了线,飞了不知多久,终于落到了几十里外的狗山上,巡察的士兵见有物坠下,忙过去查看,一校尉拣起风筝,见上面系着一封信,立刻送入主帅帐中。
马燧对着风筝看了看,随即拆开书信览之,只见信上短短一行字写着:
“临洺危急,速来相救,三日不至,城必破矣。张伾敬上。”
马燧看毕,知临洺情况危急,立即命人请来李晟、李抱真共商对策。抱真得知信中内容,深为焦虑,力主即刻进兵,李晟亦表示同意,马燧遂击鼓聚将,商议进兵。
众将会齐,马燧言道:“诸军已休整数日,众将士皆是精神抖擞,而贼兵连日攻城早已疲惫不堪,此时正是解救临洺之良机,故吾决定即刻拔营,全军北进,决战田悦。”
众将跃跃欲试,史万顷叫道:“末将等早已急不可耐,总算是要进兵了,便请马公下令罢。”马燧遂作战斗部署,命全军分兵三路,由李晟率神策军攻魏博军左翼,李抱真率昭义军攻魏博军右翼,马燧则率河东军攻魏博军中军。众将各自领命,马燧遂于校场集结三军,当众道:“此番出师,望诸公竭力一战,待得胜之后,燧当倾尽私财,赐予诸公。”
众将士欢欣鼓舞,斗志倍增。马燧遂率大军向临洺进发。
官军鼓噪东进,兵至临洺城南五里。田悦闻报,乃收兵列阵以迎之。双方十余万人展开会战,官军兵力占优,诸将士浴血奋战,交锋后魏博军渐难抵挡,接连败了数阵。翌日,双方再战,河东军独抗魏博主力,神策军、昭义军自左右两翼迂回包抄,渐对魏博军形成三面聚围之势,就在此时,临洺城门突然大开,张伾亲自率军出城,由北面夹击魏博军,魏博军遂腹背受敌,将卒死伤过半,败局已不可挽回。
当此危急时刻,许士则向田悦建言道:“官军势大,我军久战必败,不如暂撤至洹水,请成德、淄青二道派兵相助,合三镇之力再与马燧决战。”田悦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乘夜色率残军向洹水奔去,官军乘胜追击,斩获粮草物资无数,邢州、临洺之围遂解。
官军大获全胜,马燧乃兑现承诺,尽散家财赐予三军将士,众人无不感念。次日天明,马燧率军入城,临洺将吏以张伾为首,皆于城外列队相迎。入城之后,众将集于一堂,马燧见张伾及临洺众将皆面色饥黄,不禁惊异,问曰:“诸公为何这般面色?”
张伾上前回道:“马尚书有所不知,临洺被围月余,城中早已断粮,众将士食不果腹,故而消瘦。”
马燧闻言心中感动,谓张伾道:“临洺兵少将寡,粮草断绝,而张将军却能坚守城池不失,真乃良将也,老夫当上表朝廷为将军请功。”
张伾拱手道:“末将不敢居功,临洺所以能守至今日,全赖众将士舍身忘我、视死如归,末将不过是尽己之责罢了。”
马燧闻听更是油然起敬。这时一旁的李抱真开口道:“汝无须谦让,我听闻汝为守住临洺,不惜鬻女,此等忠诚之士,理当受赏,至于临洺众将士,朝廷亦不会亏待。”
张伾听李抱真如此说,不好再推辞,便与众将一齐跪谢。马燧遂令众人归营好生休息,随后遣使上表,向朝廷报捷。
数日后,德宗接马燧奏表,知田悦大败,临洺、邢州之围已解,大喜不已,遂加封燧为尚书左仆射,李抱真为检校兵部尚书,后又得知马燧以私财赏赐将士,更欣然嘉之,乃令户部度之调拨五万贯钱行赏,并还马燧私财。
河北、江淮连战告捷,德宗心情大好,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噩耗传来,太尉兼中书令、汾阳王郭子仪病重不治,薨于宅中。
德宗闻讯哀恸不已,竟于殿内放声大哭,左右侍者不敢劝慰,亦纷纷垂泪。此后不久,德宗乃下诏,追赠郭子仪为太师,谥号忠武,配飨代宗庙廷,陪葬建陵,并赐绢三千匹、布三千端、米麦三千石,又废朝五日,命百官吊唁。
至是四方人士闻郭子仪丧讯,无不为之哀悼,身在河北的马燧、李晟、李抱真等率三军恸哭,遥祭亡灵。就连田悦也于洹水城中设坛祭拜,场面极为隆重。祭祀完毕,悦又听从许士则等人建议,分遣使者至恒、郓借兵,企图卷土重来。
未几,使者姚瑾至恒州,遂请见李惟岳,尽述临洺一战经过。李惟岳听罢,一股怨气涌上心头,骂骂咧咧地道:“人皆道魏博军所向披靡,何以短短月余便惨败至此?”
姚瑾一脸愁容道:“大夫有所不知,并非是魏博军无能,实在是马燧老奸巨猾,田尚书一时不慎中其诡计,以至兵败。如今我军形势危急,望请大夫发兵相助也。”
李惟岳心中不悦,默然不言。身旁王他奴见状,上前劝道:“魏博与成德互为唇齿,彼此难分,若田尚书有失,成德又岂能独全?为今之计,大夫应速发兵援之才是。”
李惟岳沉吟片刻,轻叹了一声道:“那便与魏博三千军,望田尚书能挽回败局。”
“三千?”姚瑾有些惊诧,显然是觉得兵力太少,王他奴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勉强笑道,“多谢大夫。”李惟岳微一点头,遂遣三千兵马随其奔赴洹水。
两日后,田悦另一使者曹询抵达郓州,在人引导下进入节度使府,然而到了厅堂,他见到的却是一位年轻人。只见此人三十上下,仪表堂堂,着一身青素衣裳。使者并不识得此人,只知从年龄来看绝不会是李正己,于是便拱手问道:“在下魏博节度使帐下参军曹询,奉田尚书命求见李司徒,不知阁下是?”
年轻人道:“家父身体有恙,不能前来会客,请曹参军见谅。”这年轻人正是李纳,曹询闻言赶紧又施礼道:“原来是使君,在下失礼了,请使君恕罪。”
“无妨,曹参军请坐。”李纳摆了摆手,招呼曹询入座,而后道,“纳闻前不久田尚书败于临洺,曹参军莫不是为此而来?”
曹询叹了口气,一脸忧容地道:“使君所料不错,我军败于临洺,不得已退守洹水,为扭转战局,击退马燧,田尚书特命在下至郓州借兵,望司徒与使君慷慨相助。”
李纳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笑容,但很快便正色道:“魏博与淄青既是同盟,田尚书有难纳岂能袖手旁观,我这便遣卫俊率军一万随曹参军前往洹水,助田尚书一臂之力。”曹询闻听又惊又喜,他万万想不到李纳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而且出口就是一万军。
“多谢使君,使君大恩,魏博上下定当铭记。”曹询欣喜之下拱手拜谢,但是很快他就生出了忧虑,李纳毕竟不是淄青之主,他的话未必作数,于是曹询试探地问道,“出一万军非是小事,使君是否请示司徒耶?”
李纳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曹参军尽管放心,眼下淄青军政大事皆都由纳做主,家父不会有异议。”曹询闻言不再有疑,喜道:“如此在下便安心矣!”
与曹询谈罢,李纳立刻召来大将卫俊,命其领军一万火速赶往洹水相助田悦。待曹询与卫俊率军出了城,李纳又命人传唤书记孔秦。秦至内堂,向李纳施礼后问:“使君召见卑职,不知有何差遣?”
李纳吩咐道:“汝且为我拟表,表中该如何说,便不必我再教授了罢?”
孔秦一拱手,道:“使君放心,卑职明白。”
李纳点了点头,孔秦走后,他出了厅堂,至后院的一间厢房前,只见这间房虽不起眼,四周却布满了卫士,就连房门都上了锁,李纳命人打开房门,独自一人入内。房中十分空旷,唯见一个丈余长、四尺高的物什置在当中,透着窗外的阳光仔细一看,竟赫然是一副棺材。
李纳走至棺前突然跪了下来,眼睛不觉已湿润,哽咽着道:“阿爷恕儿不孝,汝过世多日,儿却不能发丧,以致藏棺于此。不过阿爷放心,儿已尽掌淄青军政,无惧朝廷矣,今日即可为阿爷发丧。”
原来这棺材里躺着的竟赫然是李正己,半个多月前他突发背疾离世,李纳唯恐朝廷知后不许其继承父位,竟一直密不发丧,将李正己的尸身藏匿在了密室。
良久,李纳步出房门,脸上带着几分惨色,其乃目视左右,声音低沉地道:“传令,为司徒发丧。”说完便起步向前厅走去。此时孔秦早已拟好奏表在厅中等候,李纳览毕点点头,轻声自语道:“若天子应允,则当相安无事,如若不然,则只有兵戎相见了。”
孔秦闻听此言不禁一颤。这时李纳收起奏表,吩咐道:“即刻遣人送往长安。”孔秦回过神来,接过表出了堂门,而后亲自挑选了一名小校持表往长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