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生擒李祐
二将至文城,乃献俘于李愬,并请罪曰:“吾二人未能攻克朗山,有负公之命,甘愿领罪。”愬扶起二人道:“汝二人兵少,取朗山确实不易,今能擒其守将,已是大功,何罪之有也!”二人拜谢。愬遂令其退下歇息,继而召吴秀琳商议曰:“吾军已取诸栅,又破西平,败贼于朗山,当可谋取蔡州矣,足下能助我乎?”秀琳道:“公欲取蔡州,非得李祐不可,秀琳则无能为力也!”愬曰:“李祐?此何人也?”秀琳曰:“祐乃淮西骁将,以勇略著称,自吴少诚以来,官军每征淮西,皆为祐所败,今其镇守兴桥栅,若能得之,可取蔡州。”愬听言甚喜,遂遣石孝忠、丁士良领一小队化作农夫,前去探察兴桥栅情况。未几,二将归来报曰:“末将至张柴村,探知李祐正率士卒于村外割麦。”愬乃观看舆图,俄而喜曰:“今乃五月,正是麦熟之时,真天助我也。”又问二人曰:“张柴村附近当有一密林,尔等见乎?”丁士良回道:“村西数里确有一林,树密丛深,可以藏兵。”愬大喜,乃问书记郑澥曰:“军中诸将,谁曾与李祐交战?”澥急忙查询文案,俄而报曰:“有数将曾与李祐战,皆败绩,以厢虞候史用诚最多。”愬遂召史用诚曰:“吾闻尔尝与李祐战,当知其情,今命尔去擒之,如何?”用诚惊曰:“公既有令,末将岂敢不从。只是李祐骁勇,末将非其敌手,此去恐无功也。”愬笑曰:“今不同以往,李祐正率军割麦于张柴村,村西有一处密林,尔以三百骑伏于林中,使人摇帜于前,佯作焚其麦积。祐屡胜官军,素轻视尔等,必以轻骑来逐,彼时尔乃出伏兵围之,必能擒之。”用诚听言喜曰:“如此末将当不辱使命。”愬遂与之骑兵三百以擒李祐。
次日,史用诚引兵至张柴村,果然遥见蔡兵数百人正于麦地劳作。于是依李愬之令,伏兵于密林中,遣甲士四五人至村头麦积处,举火摇帜,佯作焚麦之状。蔡兵见之大惊,急报于李祐。祐遥见官军旗帜,知是史用诚,怒曰:“手下败将,安敢焚我麦。”遂披甲上马,引轻骑逐之。那四五人见敌来追,忙丢了火炬,举旗朝西奔走。李祐望旗而追,身后步卒跟随不及,至林中时,左右只有十数人。祐见树林深密,疑有伏兵,急忙道:“不好,此间恐有埋伏,速退。”言未毕,四面惊起喊杀声,随即见官军骑兵冲出,合围而来。祐急欲突围,乃挥刃杀数人。官军惊惧欲退,史用诚乃举刀呼曰:“贼已力竭,莫使其走脱。”官军复又上前战之。祐孤身奋战,左右冲突,终寡不敌众,力尽被擒。
当日黄昏,史用诚执李祐以归。李愬见祐大喜,乃亲为之解缚,曰:“吾盼君久矣,今终得相见也!”祐见愬面目清奇,英姿飒爽,不禁惊叹。乃曰:“公何以知我?”愬曰:“乃秀琳相告也。其言欲取蔡州,非得李祐不可,是故请君来此。”祐曰:“公能收服秀琳,确是不凡,非先前高、袁二帅可比。祐今为公所擒,心服口服,愿凭公处置。”愬喜曰:“君愿留吾军中效力乎?”祐伏地曰:“愿受公驱使。”愬大喜,遂令还其武器,留于军中。
次日晨,军中诸将听闻擒了李祐,一时群情激愤,乃结群来见李愬,请命曰:“李祐尝凌爆官军,杀士卒无数,今既擒之,当剜其心肝,以祭烈士亡魂。”愬听言曰:“祐往日为吴贼逼迫,不得已与官军战,今既已归降,便是朝廷之人,安能杀之。”遂不许。众人无奈而退。此后李愬待李祐以上宾,使其自由出入军中。祐感念不已,自是尽心效命。未几,愬独召其与李忠义至军帐,屏退左右,商议军机,曰:“自吾至唐州以来,所获蔡人甚多,然有将材者,独君二人耳!今吾欲取蔡州,非二君相助不可,望请赐教。”二人听言,感念泣涕,拜曰:“公于我二人,如再生父母,今愿效死力,以报公恩。”愬乃扶起二人。祐起身又道:“公欲取蔡州,必先取吴房、朗山,此二县如同蔡州二门,一旦破之,则蔡州门户大开,可长驱直入。”愬以为然,不觉点了点头。李忠义则道:“先前吾奉常侍之命,与柳子野取朗山,虽擒得守将梁希果,却不能克其城,今再欲取之,恐亦不易也。”李愬以为然,曰:“看来此事仍须从长计议。”三人遂又再议,至天明方止。
军中闻之,多有议论之声,诸将疑李祐不诚,争言其反侧,不可不诛。李愬皆不听,待李祐益厚。诸将愤懑,乃告于监军李诚义。诚义遂谓李愬曰:“李祐与官军有深仇,今其诈降,必有异谋,公身为一军之帅,不宜与之亲近,请杀之以慰将士之心。”李愬反驳曰:“祐乃举世难得之将材,今诚心归国,奈何疑之!若无其相助,则无以破蔡矣!”遂不听其言。士良无奈,愤愤而退。
李愬本以为此时就此而止,不料数日后西平驻军忽然发来文牒,报称捕得淮西奸细,奸细言李祐诈降,为贼内应。继而白狗、路口等栅文牒纷至沓来,所报与西平如出一辙。诸将闻之,争请诛杀李祐,军中一时喧哗纷乱,甚嚣尘上。李愬不禁大急,唯恐流言上达天听,使祐陷入死地,来不及相救。于是召李祐来,挽其手泣曰:“莫非是天不欲平吴贼邪!何以吾二人相知至深,却不能塞众人之口也!”祐亦泣道:“祐得公赏识,虽死无憾。今军中疑祐为内应,公若不杀祐,恐失军心也,则平蔡大业难成矣!”愬曰:“君莫生此念,吾自有策救君,只是不免使君受苦也。”祐道:“祐死且不惧,岂怕苦乎!”愬欣喜,遂令其先退。继而召集诸将曰:“诸君既疑祐为内应,则请囚其至京,由天子杀之,如何?”诸将皆无异议。愬遂遣石孝忠械祐送京师。又密令书记郑澥拟表,具奏李祐之事,并请赦其无罪。郑澥拟毕,愬细览之,乃曰:“且增一言:“若杀祐,则平蔡无以成功。”郑澥遂重拟一表,加上此言。愬这才安心,遣使快马呈送长安。
自蔡州至从长安,前后须耗时多日。而在此期间,朝廷上下正为河北之事争论不休。是年五月,群臣屡次奏请罢成德之兵,其论略曰:六镇兵马十余万人会讨王承宗,环绕成德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甚远,难统一进兵,因此历二年无功,又千里馈运,牛驴死者十之四五,粮草难以为继。且诸军各怀异心,不肯尽力,刘总既克武强县,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徒耗国库耳!
宪宗闻奏犹豫不能决。至月中,宰相李逢吉又联合朝臣多人至延英殿,谏曰:“请陛下罢河北之兵,并力先取淮西。待淮西平,再乘其胜势,回取恒冀,易如反掌耳!”宪宗仍旧犹豫。多日后乃从之。遂于十七日下诏,罢河北行营,使诸军各还本镇。诏下不久,李愬奏表呈至长安,宪宗遂览之,见“若杀李祐,则平蔡无以成功”之句,不禁惊叹曰:“祐能得愬力保,必是忠勇之士。”及李祐至长安,宪宗遂诏赦其罪,使之听受李愬驱使。祐既领诏书,遂与孝忠快马奔归文城。
数日后,李祐奉诏而还。愬见之大喜,乃执其手曰:“君全身而归,真社稷之福也!”祐感激涕泗,泪不能止。愬遂教其捧诏宣示全军。诸将闻祐已得天子赦免,皆无话可说。愬遂以祐为散兵马使,令其佩刀巡警,出入帐中。自是祐常往来大帐,与愬密谋平蔡之事。有时议至夜半,乃同宿帐中。诸将知之,仍恐祐对愬不利,乃私下谓陈郁曰:“李祐嫌疑尚未洗清,今与常侍同宿,吾等实为不安。常侍素与副使亲善,请副使劝谏之。”陈郁曰:“天子已降诏赦祐,尔等何以妄加猜疑,扰乱军心耶!”诸将哑然,不敢再言。而陈郁虽口中如此说,心里却也有所不安。当夜,愬又与祐密议军机,至夜半仍未熄灯,郁与愬军帐相邻,见愬与祐独处太久,放心不下,乃披衣起身至帐外,窃听其声,只听得李祐轻声泣涕道:“公待祐若兄弟,祐安能不以死相报也!”郁听毕心中大安,自此不疑李祐。次日一早,愬与祐同出大帐,虽稍显憔悴,却面露笑容。随后李愬召集诸将,当众任命李祐为六院兵马使。时唐、随二州牙兵三千人,号为六院兵马,乃是山南东道之精锐,以往皆由节度使亲掌,今愬以之授祐,犹如是以性命交付之。诸将初皆愕然,窃窃私语。李愬知众人不服,乃道:“诸君尚疑李祐乎?”诸将默不敢言。愬乃示意石孝忠,便见孝忠出了大帐,俄而引着三名小卒复入帐中。愬指三卒谓众人曰:“此三人本为贼之间谍,今已归降。祐忠诚与否,可以问之。”原来这三小卒正是此前西平等处驻军所报奸细。三人本是死罪,李愬乃赦其罪,厚待之,三人感激涕零,遂归顺效力。
三人听了愬言,争相道:“李将军是真降也,非是内应。”诸将仍未尽信,监军李诚义问:“前者尔等称李祐为内应,今又反复,教吾等如何取信耶!”三人道:“前者吴元济闻李将军被擒,恐其为官军所用,故令我等暴露,诬其为内应,以使官军杀之。今我等蒙常侍不杀,又受厚待,故以实情告之。”众人听言,方知此中原委,自是疑心渐消。愬乃令三人退去,又谓诸将曰:“吾赦三卒不杀,三卒尽以蔡州虚实告我,由此乃知今蔡州守军不过数千,破之不远矣。今当先取朗山,何将愿往?”诸将纷纷请命。愬乃独以王旭辉为将,令其领兵马二千取朗山。俄而诸将退去,愬独留下旭辉,嘱以用兵之策。旭辉初闻愕然,须臾才拱手应诺而去。
未几,旭辉引军至朗山,作攻城之势。城上守军见之,急举烽火求援。不消半日,蔡军救兵数千人东奔而来,逆击官军。旭辉战而不利,乃引兵归文城。诸将闻其无功而返,皆怅恨叹惋。独李愬欣喜。诸将不解,问是何故,愬笑曰:“此乃吾之计也,尔等日后便知。”诸将不知其中深意,面面相觑。愬又谓众人曰:“《左传》云:‘夫战者,勇气也’,欲战而取胜,非得勇士不可,请诸君为吾招募敢死之士,以作大用。”诸将问曰:“公募死士欲何为也?”愬曰:“此时不便言,诸君依令即可,待募得死士,吾当亲自教习之。”诸将奉令而去。各招募麾下敢死之士,数日即得三千人。愬乃召集“死士”,命名曰“突将”,亲与陈郁、李祐、李忠义等日夜操练之,欲以此袭取蔡州。恰逢雨季已至,河南连降大雨,数日不止。愬见道路积水,难以行军,只得暂且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