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七、郾城之战
唐军既得文城，又降蔡兵，是为讨蔡以来所未有之功。军中因而士气大振，复有求战之欲。李愬知之，遂遣马少良、董少玢等分兵攻取蔡州诸栅。众将领命而去，才出大帐，石孝忠入报曰：“探马来报，李道古败于申州，死伤数千人。”原来李愬关心淮西各线战事，特遣孝忠去探听消息。愬闻报惊曰：“鄂岳军有五郎坐镇，何以遭遇如此大败？”孝忠曰：“据报者说，五郎职守安州，并未出战。”愬大惑不解，问是何缘故。孝忠道不知。愬遂遣人送信与李听，询问详情。不久即收到回信，乃知其中原委。却说当初李道古接替柳公绰为鄂岳观察使，因见李听执掌兵权，受士卒拥戴，心大为不平，乃夺其兵马使之职。继而鄂军将攻申州，李听欲率安州兵马协同，李道古恐其立功，竟不许。独率鄂岳军进取申州。二月中，其军攻克申州外郭，并进围内城。时天色已晚，军士宿于内城外围。至子夜，城上忽然传来鼓噪声，军士惊醒，抬眼看时，竟见一众女子在城上聒噪舞蹈。军士皆大笑，纷纷曰：“申州无兵矣！”遂跟着聒噪起来。这时城门忽然大开，申州军蜂拥而出，突袭官军，众军士登时大乱。李道古整军欲战，官军却不听号令，四散而走。夜幕之下，互相踩踏，死伤不计。于是外城得而复失。
李愬知晓此中情节，叹息道：“李道古非将材也，申州难取矣！”陈郁知后乃曰：“经此一败，朝廷必问罪李道古，听或能代之为帅。如此，申州可得。彼时我军与之连为掎角，可并取蔡州。”李愬凝色曰：“只恐事不如人愿也。”正当李愬忧心之时，又有消息传来：李听以左羽林将军受召还京。原来李道古兵败之后恐朝廷降罪，乃上表诬奏李听接应不至，致使大败。宪宗信以为真，竟召李听还朝。李愬闻此消息，叹息不已，即作书安抚李听。听亦回书勉励之，曰：“四兄用兵远胜小弟，必能平蔡。弟于长安待兄凯旋！”愬览而心慰。
李听既被召还，李愬乃知申州收复已无望。此时北线又传来消息，曰：忠武、河阳、河东、魏博、宣武等连兵进击郾城，诸军三万之众列阵于溵水之北，与淮西军隔河相望。然却相互顾望，皆不敢先渡。陈郁知之，谓李愬曰：“近来诸军，或败而无功，或怯战不前，此乃天欲使公独取平蔡之功也！”愬正色曰：“我军兵少，难以独克蔡州。惟有北线诸军取得大胜，使贼忙于抗北而不能西顾，吾方有取蔡之机。”郁听言愧赧道：“公谋虑深远，郁所不及也。只是今北线诸军士心不齐，顾望不前，恐难有功也。”愬曰：“吾素知光颜，其能见义而勇，必可获大捷。”于是又遣石孝忠望北探听消息。
此时，北线诸军已在溵北徘徊数日，竟不敢渡河。李光颜盛怒，乃号令其众曰：“畏敌不前，何以当‘忠武’之名，公等当先渡河。”遂责令其兵马使王沛将兵五千先渡。沛引军涉水，半日即渡至溵南，继而据守要地，起筑城栅。于是河阳、河东、宣武、魏博等军相继皆渡，会于其城。诸军休整一日，李光颜、乌重胤又遣河阳节度副使曹华将兵围青陵城，断郾城守军归路。
早有消息报入郾城，其守将邓怀金大恐，急遣人请县令董昌龄商议对策。且说董昌龄字延年，世居于蔡州，自幼丧父，又未娶妻，惟有老母在堂。去岁，吴元济昌龄为郾城令，与邓怀金同守城池，为防其叛降，乃以其母杨氏为质。当时昌龄含忿离蔡，临行之际，杨氏暗中嘱之道：“逆贼吴氏，欺君叛上，早晚必败。汝此去当去逆从顺，速降朝廷。”昌龄听言泣曰：“儿实不欲与逆贼为伍，只是一旦归国，母亲必遭屠戮，儿岂非不孝也！”杨氏扼腕曰：“无以老母为念，汝若去逆归国，便是忠臣孝子，吾虽死无恨矣！”昌龄含泪允诺。自是牢记其母之言，常怀归国之念，只是苦无时机也。而今官军进逼郾城，邓怀金及城内士卒皆恐，昌龄自感时机已至，于是乘机劝怀金曰：“官军既围青陵，吾等归蔡之路已绝，与其作困兽之斗，使将士徒然伤亡，不如举城归降朝廷，保全军民。”怀金犹疑道：“吾亦欲降，只是吾等父母妻子皆在汝南，一旦归国，恐牵累家人也！”昌龄又曰：“公可先密遣使见李仆射，示以投诚之意，且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请公来攻城，吾举烽火求救，救兵至，公逆击之，蔡兵必败，然后吾降，则父母妻子可得免死矣！”怀金思虑再三，乃从其言，遣心腹送款与光颜。
入夜，怀金使者持书潜至官军营寨，以信物请见光颜。光颜急召来见之，使者遂陈述怀金、昌龄之意。光颜闻之大喜，乃谓之曰：“董、邓二公诚能归国，吾当保其无罪。汝且回复二公，于明日举事。”使者遂以此回报。怀金、昌龄闻之感泣。及至次日，官军果来攻城，怀金遂令举烽火求援。
时淮西大将张伯良驻守郾城之北，见城上烽火起，知是郾城有难，乃尽出其兵万余人往救。李光颜闻报，举剑呼曰：“贼将至，随吾破之！”遂身先士卒，鼓噪大进。忠武军将士见主帅冲锋在前，皆争相奋勇，诸军亦随之继进，遂大败贼众，斩首数千级，获马千匹。张伯良只率残军南遁，溃归蔡州。
郾城守军见蔡军已败，遂大开城门请降。董昌龄执县印，率文立吏列于门外，邓怀金与诸将素服倒戈列于门内。光颜遂受降，入其子城，收降卒三千余人。遂上表报捷，并请赦怀金、昌龄无罪。宪宗接光颜奏报，大为欣喜，乃命记其功劳，又下诏以董昌龄为监察御史，仍兼郾城令，以邓怀金隶忠武军，归光颜指挥。
于是怀金、昌龄重为王臣。吴元济闻报，大怒不已，乃欲杀二人家眷以解恨。左右将佐谏曰：“伯良兵败，怀金、昌龄孤立无援，不得已而降，岂可诛其家人。”元济愤然道：“既是不得已，为何受朝廷官职？”左右曰：“吾等皆为唐臣，谁之官爵不是朝廷所受？”元济哑然。众将纷纷曰：“若杀将领家人，是失将士之心也，望公三思！”元济无可奈何，只得令拘禁二人家眷。继而与众将商议曰：“郾城已失，官军逼近时曲，今当奈何也？”大将凌朝江献言曰：“今四面诸军，惟李光颜英勇难制，余者皆不足为惧。请尽以蔡州之兵授予董将军，使其于时曲抗击李光颜，则蔡州可保也。”吴元济别无他策，只得以蔡州军万人授董重质，只留兵甲三千守卫汝南。
早有消息报入文城，李愬闻之大喜，谓陈郁曰：“蔡兵尽赴时曲，可议取蔡州矣！”郁叹曰：“李光颜果能立功，如此吴元济便无暇顾及西线矣，当乘此机会攻取各处城栅。”愬深以为然。时董少玢已攻克马鞍山，拔贼路口栅；马少良亦攻取嵖岈山，擒其将柳子野。各还军报捷。李愬乃收降柳子野，用为虞侯。又遣阎士荣、王旭辉攻取蔡州南之白狗、汶港二栅，以断申、光之援。军令方下，陈郁又道：“尚有一地，不可不取。”李愬问：“何地耶？”郁曰：“棠溪冶炉城。此乃淮西铸剑之地，蔡军所用兵刃多出于此，吾之佩剑亦是棠溪所铸。若能取其地，则可重创淮西，且能乘胜夺取西平县城。”愬深以为然，遂从其言，遣妫雅、田智荣攻冶炉城。
二将受了军令，引兵甲二千北出，潜入西平县境。行至棠溪，见一城栅，沿溪而建，方圆数百步，但见此城：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酒幡掩翠柳，铁歌秦更天。妫雅于高地上俯瞰全城，惊叹道：“真不愧是能出干将、莫邪、棠溪、龙泉之地也！”田智荣道：“可惜为贼利用，已不值得称道矣！”妫雅道：“今日取之，便可为朝廷所用。”智荣道：“此城虽小，却布防严密，恐取之不易，若久攻不下，西平守军来救，吾腹背受敌，岂不危矣！”妫雅问：“以汝之见当如何？”智荣道：“此城专为铸剑而建，为便于取棠溪水而建此低洼之地，使吾可以居高临下，尽观城中虚实。近日南风正劲，城中铸剑之地多屯薪炭，若以火攻之，必大有所获。”妫雅曰：“如此一来，此城岂非毁矣？”智荣曰：“目下当以平蔡诛贼为重，岂可因惜一城而误大计！”妫雅以为然。二将遂令甲士推投石车向前，以火油装入铁罐，朝城中有火光之处发射。顷刻间，火球密如雨下，直坠城内，遇柴薪、炭炉即燃，风助火势，势不可挡。城中守卫忙于救火，自顾不暇。二将遂领兵攻城，转瞬即破其南门，随即攻入铸剑地，尽杀守卒、工匠，毁其城。又乘胜北进，攻破西平县城。留兵千人驻守，然后还文城复命。
李愬闻二将已克冶炉城、取西平，不禁大喜。俄而却又叹曰：“只是可惜了冶炉城，自今以后，天下再无宝剑出世矣！”陈郁曰：“冶炉城虽毁，棠溪水尚在，他日天下太平，当可重建此城，再为国铸剑。”愬听言稍慰。俄而阎士荣、王旭辉亦率军北归，报说已攻取白狗、文港二栅，并留兵屯守。陈郁闻报谓李愬曰：“二栅已得，申、光之兵已不足惧，目下当继取朗山，以绝蔡州之援。”愬以为然，遂召诸将商议进攻朗山县。诸将至，虞侯李忠义先请命曰：“末将归诚多日，尚未立功，今愿领一军破朗山，如若无功，愿受军法。”李愬欣喜道：“壮哉！”遂欲使其领兵。这时柳子野亦请命曰：“末将亦愿往。”愬思忖片刻后道：“既如此，便命汝二人引军三千，攻取朗山。”二将拜谢，遂领兵南去。
次日，二将兵至朗山城西十里，探马来报曰朗山城防坚固，布防严密。李忠义与柳子野商议曰：“朗山城固，不宜强攻，当引敌出城来战，然后乘胜破城。”子野以为然，曰：“只恐贼不肯轻出也，汝可有良策耶？”忠义曰：“我知朗山守将梁希果为人轻躁，若以言语激之，其必引兵出战。请君当先作书与之，激其出兵。待其出城，君佯败而走，引其急追，吾于险要处设伏，必可擒之。”子野从之。遂作书一封，遣人以箭射入城中。朗山士兵见之，乃取书报于守将梁希果，希果拆看，见信上曰：“公乃明理之人，奈何从贼为乱！今官军既来，料汝必不能抵挡，不如早献城投降，不然，当缩于城中莫出！”希果览毕怒曰：“叛徒安敢轻我，我必擒汝！”遂亲率兵甲数千出战官军。柳子野见蔡兵出城，大喜道：“计已成矣！”遂率军迎战。交锋不久，诈败北走。希果不知是计，引轻骑急追。至北面山谷，官军伏兵尽出，子野遂回身复战。李忠义手舞长槊，引数骑杀入敌阵，直取其将。希果挺刀抗住，不出数合，即被刺中坐骑，跌落马下，遂为忠义擒获。余众丢盔弃甲，或逃或降。二将乘胜进逼朗山，却见城上烽火已起，士卒皆严阵以待。原来朗山县令蔡子坤闻梁希果引兵出击官军，恐其中计不能返，早令紧闭城门，举烽火求援。李忠义见势，谓柳子野曰：“贼援军将至，我军兵少不能敌，不如暂退。”子野无可奈何，只得与忠义收兵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