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智取文城
却说李愬、陈郁等驰至唐州，刺史李进诚闻报，乃率文武官吏及将士千余人出迎。愬引众入城，过城门时，却见唐州士卒多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之状。陈郁亦有此感，入牙城后便谓愬曰：“方才入城，我见将士多精神不振，恐不利作战也！”愬曰：“唐州之军近来屡遭败绩，士卒必多畏敌怯战。我等初至，不宜急于求战，当以安抚军心为上。”郁以为然。稍稍至军府安顿妥当，愬即召李进诚问曰：“唐州现有兵甲几何也？”进诚对曰：“铁城一战死伤惨重，今能作战者，总计不足万人。”愬令曰：“明日召全军于校场，听吾训示。”进诚领诺而去。于是次日一早，众将士集于校场，李愬与陈郁、李进诚等登上将台，训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含垢忍辱，故使吾来抚恤尔等。至于攻战淮西，则非吾之事也。”将士听言惊喜，于是人心皆安。而后众将士散归营中，李愬乃亲往探视，凡有伤病者皆厚加抚恤，其间平易近人，不施威严，又与士卒同食饮，全无芥蒂。于是士卒皆爱之。一日，李愬又欲至军中抚慰将士，将出门时，忽有驿骑送来书信。愬接过信，见信封所题姓名，竟是白居易。忙拆开来看，见信中所言乃居易谪居江州以来经历，并附有一诗，曰《琵琶行》，乃白居易于去年秋在江州所作。当时居易长兄幼文携家眷至江州探望之，将归去时，居易至江头送行，分别之际，忽闻附近传出琵琶声，其声婉转忧桑，尤为动人。居易寻声见一船，船上有一女子，询问之下乃知本为京城歌女，后嫁为商人之妇。居易遂请其弹奏，一曲罢，居易感慨万千，谪居之伤，顿时涌上心头，遂作诗《琵琶行》。
李愬读毕此诗大为喜欢，便教乐妓以曲弹唱。时值上元节，又命歌女于军中唱之。将士闻之皆喜。而李进诚却十分焦急，乃谓愬曰：“公至唐州已多日，却不言用兵之事，军中纪律全无，如此恐不妥也。”愬听言曰：“公之所言，吾非不知也。先前，袁尚书专以恩惠安抚贼军，贼因而轻视之，今听闻吾至，必增设防备，吾故意使之以为吾军纪不肃。其必以为吾懦弱而懈惰，然后淮西方可图也。”进诚听言方悟，拱手曰：“公示敌以弱，真智谋也。只是迁延太久，恐朝廷怪罪也。”愬曰：“天已渐暖，近日即可进兵。只是我军兵少，不足以取蔡州，吾须奏请益兵。”进诚以为然。于是李愬上表请增派兵力。宪宗见表，乃诏令昭义、河中、坊州步骑共计二千人赴唐州听其调遣。
二月初，春回大地，各处冰雪融化，道路畅通。李愬遂分遣山河十将马少良、王旭辉等至蔡州边境巡逻，探察敌情。少良等领了令，各引十余骑出州城东门，一路巡视，行十余里远，忽遇一彪人马，约有三五人，皆军人装束。少良料是淮西兵，乃令曰：“前方有贼，随我擒之。”遂分左右两队各八骑，自两面包抄贼兵。那三五人见有官军来，欲夺路西走。少良紧盯为首一将，纵马紧追不舍，二人奔出一二里，那将见少良逼近，乃回马持戟刺之。少良早有防备，一个侧身闪过戟锋，继而挥刀力战，数十合乃生擒之。此时身后飞骑赶来，报曰贼兵已尽数擒获。少良大喜，遂押解归城。
城中将士见少良擒得贼兵，皆来观望，有认得俘虏者，惊曰：“此非贼捉生虞侯丁士良乎！”少良问曰：“汝认得此贼？”那将士曰：“自是认得，此乃淮西捉生虞侯丁士良，为蔡州骁将，常为害边境，多次擒杀我军中斥候，实可恨也。不想今日竟为将军所擒，定不能轻饶之。”少良点了点头，遂入军府报知李愬。此时军中将佐闻少良擒了丁士良，纷纷来请命曰：“此贼为恶唐、邓已久，今一旦擒之，当挖其心肝以解将士之恨。”愬颔首曰：“今天色已晚，当于明日杀之。”众人乃退。
次日，军中将杀丁士良，李愬乃先令召至军府，欲当面责斥之。士兵押解丁士良至。李愬乃责问曰：“尔屡犯唐州，伤我士卒，其罪大矣！今日被俘，可有话说？”丁士良面不改色，昂然道：“军人奉命行事耳，无话可说！”愬曰：“既如此，便将尔剜心分尸，以平将士之怒，汝有遗言乎？”丁士良从容曰：“死则死矣，何须多言！”愬见其全无惧意，不禁惊叹道：“真丈夫也！”遂命人为其松绑。丁士良诧问曰：“公不杀我乎？”愬曰：“既是壮士，吾安忍杀之！”丁士良感念不已，伏拜道：“谢公不杀之恩！”
时陈郁亦在场，听其言乃问曰：“听汝口音，不似蔡州土人，何以在淮西军中？”士良对曰：“吾本安州人士，贞元中与吴氏战，为其所擒，自以为死矣。吴氏释我而用之，我感其再生之恩，故为吴氏父子竭力。今日力屈，复为李公所擒，亦以为必死矣。今李公又释我不杀，愿尽死以报德！”愬大喜，遂留之军中，仍使其为捉生将。丁士良感念其恩，自是竭诚效力。继而李愬欲攻取文城栅，乃问其破贼之策。士良对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栅，为吴元济之左臂，先前官军之所以不敢攻之，乃因畏惧大将陈光洽也。光洽虽勇，但为人轻率，好亲自出战，末将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必不战自降矣！”愬喜曰：“汝需多少人马？”士良曰：“十骑足矣！”愬乃与其二十骑，命其生擒贼将。士良既去，李进诚等将来报曰：“降将不可轻信，丁士良此去恐不复返也！”愬不以为然，笑曰：“士良真心归诚，必不欺我。”遂坐等其归。
且说丁士良率骑兵出了州城，乃于州境设伏，又遣四五骑至文城栅下挑衅，高呼曰：“陈光洽何在，速来应战！”言毕连施数箭。陈光洽闻报，愤怒道：“唐兵屡败于我，已如丧家之犬，今日安敢来造次，我必擒之。”遂欲出兵应战。吴秀琳闻之乃曰：“唐、邓新易主帅李愬，乃西平王李晟之子，所谓将门虎子，不可小觑，此去恐中其计也。”陈光洽曰：“唐州凡易三帅，名如高霞寓、袁滋者且为我军手下败将，何况李愬素无名望，不过是借其父威名耳，有何惧哉！”遂不顾吴秀琳劝阻，自引十余骑出栅。吴秀琳恐其有失，乃遣兵五百接应之。光洽引兵追击唐兵，驰出十余里，直至蔡、唐边境。将过境时，马忽然绊倒，光洽遂跌落，未及起身，便被丁士良掳去，奔驰向西。身后蔡兵追之不及，至州境而返。
士良擒得光洽以归，李愬闻之大喜，乃于军府召见之。士良奉命押解光洽入府，途中谓之曰：“如欲活命，当归降也。”光洽不语。及至府中，愬乃命人为光洽松绑，问曰：“尔可愿降？”光洽犹疑不定。丁士良乃曰：“李公仁德，非吴元济可比，何不降之！”光洽遂伏地道：“愿归降李公，任公差遣。”愬大喜，乃设宴款待之，席间问曰：“吾欲招降吴秀琳，汝可有计策？”光洽曰：“吴秀琳与我友善，素信我，只需我作书劝之，必能使之举栅归降。”愬即命其作书一封，遣使送往文城栅，以劝降吴秀琳。继而率大军出唐州，驻屯宜阳栅。
却说吴秀琳听闻陈光洽被俘，大为惊恐，正无措时，忽接光洽书信，急忙拆看，读罢叹曰：“李愬才至唐州月余，即擒得光洽、士良，且使二人归服，真非常人也，以吾之力，何以当之，不如早降！”遂回复使者曰愿降。李愬闻知，遂引兵至文城西五里，然后遣李进诚将兵八千进驻其栅。进诚奉令至栅下，命人召秀琳出迎，呼曰：“请吴秀琳出降……”连喊数声，城中却无回应。进诚不耐其烦，乃令大军进栅，军士刚一起步，城上忽然矢如雨下。进诚大怒道：“贼人狡猾，此乃诈降也，速退！”遂引军还营，还报李愬曰：“贼伪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必是待我亲至也。”遂引军至城下，命人叫曰：“李常侍来也，吴将军速迎！”吴秀琳见着李愬帅旗，果令打开城门，率众出迎，并投身李愬马下，拜曰：“罪将吴秀琳，拜见李公。”愬抚其背曰：“既已归诚，便赦无罪。且引吾入城。”秀琳拜谢，遂引官军入文城栅。
李愬至栅中，收降蔡兵三千人。继而秀琳率麾下诸将来拜，一一通报姓名军职。有一将名李宪，身长六尺，器宇轩昂。愬尤为喜欢，指之谓吴秀琳曰：“足下军中竟有如此人物。”秀琳曰：“公真识人也，李宪有勇知谋，是为良将。”愬又问李宪曰：“吾欲重用君，为君更名‘忠义’如何？”李宪叉手拜道：“谢常侍赐名！”愬遂用之为虞侯，其余诸将，各有安排。自是数月之内，李愬不费一兵一将即得文城。蔡州各栅士卒闻其名，多敬畏之，纷纷来降。李愬一一询问降者家境。听闻有父母在蔡州者，便给其粟帛，遣送回去，且曰：“汝等皆有亲戚，不可弃之。”众人无不感泣，至有不愿归者，亦有归而携父母复来者。李愬乃送其家眷于唐州安置，使无后顾之忧，于是降者皆尽心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