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京城追凶 - 大唐中兴志 - 陈若松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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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京城追凶

却说王守澄奉命至裴宅宣慰,至裴度卧室后,见其正仰卧榻上,头缠素布,额上隐约有血迹,但其意识尚清醒,能与人言语,似无大碍。遂近前问之曰:“中丞伤势如何?”度侧身曰:“只是微伤耳,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守澄曰:“如此便好,陛下知之,必当欣慰。”遂匆匆告辞,还宫复命。其才去不久,又有一人来访。正是太子詹事李愬。原来今晨李愬将武元衡之尸送归靖安坊,正将去往东宫时,忽又听闻裴度遇刺,忧心之下,急赴通化坊探视。愬至度榻前,见其只是轻伤,心中乃安,谓之曰:“苍天庇佑,使公大难不死!”度则悲戚曰:“度幸而未死,然相国却为贼所害。度情愿以己之命换相国之命也!”愬听言亦随之流涕,俄而乃道:“伤公者与害相国者必是同党。愬今晨见相国遗骨,其身受数创,且首已不见。贼徒凶恶至此,公是如何得免也?”度曰:“说来真是惊险万分。”遂以经过告之。

却说今晨,裴度出通化坊宅第赴大明宫上朝,随从王义牵马持灯,导路东行。当时裴度头戴毡帽,高而厚重,王义心中不解,问之曰:“天方热,主人为何戴着毡帽?”度曰:“此帽乃昨日淮南节度使李鄘所赠,李公一番心意,岂能辜负!”声音方落,忽有贼徒杀出,挥剑便刺裴度。度惊怖之下,侧身闪躲,剑锋擦断其靴带,贼举剑再击之,又中其背,划破内衣,不及度反应,又击其首,遂使其坠马。贼又挥剑追杀之,危难之际,王义急冲上前,以身护度,且拽贼胳臂,大声呼曰:“有贼欲杀裴中丞,速救!”贼挣脱不得,乃反刃砍之,断其右臂,义痛而倒地。贼遂得脱,复欲击裴度,却见其已跌入沟中。此时寻街金吾卫闻得呼声,正举火朝此赶来,贼见有火光闪动,又以为度已死,遂纵身遁去。

李愬听毕事情经过,深吸了口气道:“幸而公之家僮以死相护,此人真忠义也!”度点头曰:“也幸有李鄘所赠毡帽,不然必不得生矣!”说话间目视榻边几案,案上果有一顶“扬州毡帽”。愬见此帽尤为坚厚,而前部却已破裂,隐约可见刀痕,不禁感慨庆幸。少顷乃复谓度曰:“今日之贼,必是恒、恽所遣,欲以此救蔡也!今公得以不死,是天佑朝廷而不佑蔡。公且安心休养,痊愈后当代武相国主持讨蔡之事。至于凶徒,愬必擒而诛之。”度拱手谢过。愬遂告辞而去。

回到永崇里,李愬即刻召集家将石孝忠、马少良、董少玢、田智荣等十余人,令:“武相国秉持忠正,故天子委之以讨蔡大任,今蔡贼未灭,而相国先为贼所害,此国家之辱也,焉能不报仇雪耻!”众人皆愤慨,石孝忠曰:“恶贼残害贤相,吾誓与之不共戴天!”愬乃问:“诸君愿为我追凶乎?”众人皆应诺道:“誓诛贼凶,为相国复仇!”愬遂命众人各领部曲于城中搜寻凶徒。

当此之时,京兆府及长安、万年二县亦奉诏追捕刺客。至六月四日拂晓,府、县大门开启,官兵将出而缉贼,忽有人射来一箭,正中门前长柱。一校尉拔出箭矢,见上附一纸,纸上曰:“勿急捕我,我先杀汝!”众人闻之皆惧,遂不敢急追凶徒。于是府县缉凶数日,竟全无线索。太子左赞善大夫白居易为武元衡故交,闻其为贼所害,悲恸久之,又闻府县缉凶不力,乃愤然曰:“如此追捕,何日能擒得贼徒,我当奏请严查贼党!”遂上疏曰:“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街道而使凶手逍遥法外者,此朝廷之耻也!请陛下大索贼党,以十日为期,逾期不获则问罪府县。”

奏疏呈至中书省,舍人李逢吉见而不悦,谓宰相张弘靖、韦贯之曰:“白居易小子不知规矩!武相之事,诸谏官尚未发言,其却先上疏议论,岂非越职也?当出之于远州。”弘靖以为然。贯之则曰:“白乐天才名远播,若因一封奏疏便贬之于远州,恐人心不服。”遂不从其言。亦不批复奏疏。

居易见朝廷久无回报,心知自己人微言轻,不得重视。于是乃求见太子詹事李愬,谓之曰:“陛下令府、县缉凶,然其官吏惧贼徒报复,不敢尽力追捕。如此下去,只恐使贼逃脱矣!居易虽上书论奏,然官微言轻,奏疏不能直达御前,故而望请詹事奏言之。”愬深以为然,乃曰:“贼徒奸滑,我当面奏陛下,请举全城之力捕之。”遂诣大明宫求见天子。宪宗乃于延英殿召见之,问曰:“卿有何事欲奏?”愬奏曰:“大唐立国二百年,未闻有宰相横尸街巷而不能擒贼者,此诚国家之辱也!”言毕涕泣不已。又奏曰:“请陛下起用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除恶务尽。”宪宗为之愤叹,乃以禁军宿卫裴度宅第;又诏令京城诸道,能捕获贼凶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诛其族。又令户部置钱二万贯于东西市,立言曰:“捕获贼者,即在此领钱。”

重赏之下,金吾卫及府县官吏遂皆奋勇,乃大索京城,凡家有复屋、重壁者皆搜之,公卿之家亦不能免。六月十日,贼凶终有线索。当日,王承宗之叔、神策将军王士则向京兆府告发曰:“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将卒张晏等数人,受王承宗之命杀元衡。”京兆尹裴武不敢怠慢,乃上奏天子,请拘捕张晏等人。宪宗闻奏愤然曰:“果是此贼所为!”遂命缉拿之。裴武领了诏令,乃率兵突入成德进奏院,捕得张晏等八人。宪宗闻讯,命裴武与监察御史陈中师会审之。又于次日朝会向百官出示王承宗此前所上三表,曰:“王承宗数上表诋毁元衡,因朕未信之,其恼羞成怒,遣刺客张晏等害元衡,今证据确凿,该当何罪!”

群臣议论纷纷,俄而右散骑常侍孟坤奏曰:“自朝廷征淮西以来,恒、恽数奏请宽赦元济,百僚亦多请罢兵。惟武相与裴度致力诛蔡,是故有河阴及今日宰臣遇害之事。今人情大骇,朝野不安,臣请罢裴度官位,赦免吴元济,以安恒、恽之心。”群臣多有附议者。宪宗不胜其怒,拍案曰:“若罢度官,是使贼奸谋得成,朝廷纲纪何存?朕用度一人,足可灭此二贼!”遂不从孟坤等臣之言。

两日后,裴度伤势初愈,宪宗闻报,乃召其于延英殿问对,安抚曰:“卿伤病得愈,朕心甚慰!”继而问:“自元衡遇害、卿为贼所伤,群僚畏惧恒、恽,皆苟求自保,无敢为国锄奸者。今卿伤愈,肯为朕诛贼乎?”裴度毅然对曰:“臣既幸而不死,则誓与贼不两立!”宪宗喜曰:“壮哉!朕当委卿政事,以继元衡之志。”度俯首谢恩。宪宗遂于次日下诏,以裴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制诰一出,朝野大振,京城人心方安。值此之时,朝中仍有大臣奏请罢兵,裴度为坚天子决心,乃于拜相之日至延英殿奏曰:“淮西乃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若淮西平,则四海归服;若不得已而罢兵,则两河藩镇必轻朝廷。故讨蔡不可中止。”宪宗以为然,遂悉以用兵之事委于裴度。度又奏曰:“贞元时,德宗恐大臣结党,凡有过从甚密者,皆令金吾卫伺察上奏,以致宰相自此不敢私第见客。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纳四方贤才参与谋议,臣请陛下许臣于私第见客。”宪宗又许之,诏授其便宜行事之权。于是裴度乃于宅邸召见文武大臣,日夜商讨淮西事。调兵遣将,风行雷厉。

却说京兆尹裴武与监察御史陈中师奉命审讯张晏等人,不出数日,即有结果。晏等无所辩解,皆自认杀武元衡。裴武以其供状上奏,宪宗览毕,令宰相覆核。张弘靖详阅卷宗,发觉有可疑之处,乃上奏曰:“臣覆核元衡一案,见此中疑点颇多,一者张晏所供行凶过程与元衡家僮所述出入颇多;二者元衡之首及凶徒所用铁棒至今未见,晏等既承认罪行,却道不出凶器所在,臣以为此中必有蹊跷,张晏等人恐非真凶。”宪宗闻奏沉思良久,乃曰:“贼凶既已认罪,此案便可结也。”弘靖又奏言不可。宪宗却不听,乃昭示张晏等人之罪,令斩之于东市。

诏令一出,京城人心大快。至行刑之日,长安官吏、百姓去东市观刑者数以千计,及晏等斩首,群众皆欢呼。时李愬亦在场,然而其却面色凝重,无一丝喜悦之意。稍后回到永崇里,洛兮见而问曰:“害武相之贼已受勠乎?”李愬凝色道:“张晏已诛,但恐非真贼。”洛兮诧然道:“夫君何以知之?”愬曰:“武相遇害前夕,我曾见贼徘徊于靖安坊外,颇记得其身形相貌,然今日刑场之上,张晏等无一人与贼相似者,恐非真凶也!”洛兮不禁愕然,因问:“既如此,夫君何不奏明圣上?”愬曰:“自武相遇害,京城人情大骇,今晏等受勠,人心方安,若使百姓知晏非真凶,恐又引起骚乱。且自京兆府捕获张晏,已无人再追贼,真贼必已逃离长安矣!”洛兮曰:“如此,岂非使真凶得脱也?”愬曰:“佛曰善恶皆有报应,贼虽逃得今日,然必有后报!”洛兮见其目光如炬,知其并非空言,一时思绪万千。

晏等既诛,宪宗又欲征讨王承宗。宰相张弘靖、韦贯之皆以为不可,谏曰:“今淮西未平,若再讨承宗,则两线作战,恐国力不支也。请先诏数承宗之罪,待淮西平,再并力讨之。”宪宗以为然,于是下诏曰:“王承宗谋害宰臣,阴助叛贼,罪大恶极,今且绝其朝贡,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攻讨之期,更俟后命。”诏令既出,成德进奏院遂为金吾卫查封,院内官吏皆禁足。

至此武元衡遇刺案告一段落,长安又恢复往日安宁。然而元衡头骨始终未能寻回,以致不得不以蒲草做假头缝于尸身上。七月中,元衡将归葬于家乡洛阳缑氏。出殡之日,宪宗又命辍朝,且令百官举哀。时长安雨后初晴,元衡之子翊黄扶灵车出靖安坊,李愬、白居易等一路护从,出延兴门而东,直至灞桥而止。灵车远去之际,居易举目眺望,见水边杨柳依依,不禁触景生情,乃吟曰:“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愬听毕曰:“此非元衡之诗乎?”居易曰:“武相在世之日常念及家乡,今终得魂归故土矣!”言毕感慨唏嘘。愬亦为之叹息。二人伫立桥头,良久乃归。

归城之后,居易数日不振,自元衡死,其痛失一友,心下更是思念元稹,常恐其在通州困苦潦倒而无人照料。未几,元稹托家僮自通州来信,自言身患疟疾,痛苦不堪。居易见信大悲,当即失声痛哭。次日乃筹钱百缗,赴靖安坊元宅交与元稹家僮,嘱咐曰:“请将此钱交与元九,教其至兴元府求医。”家僮受了钱,当日即返回通州。居易出了靖安坊东门,路过元衡宅,一时悲从中来,出口吟曰:“洛城两才子,靖安竟未安。”

此后几日,居易忧心元稹病情,常精神恍惚、夜不能寐。当此失意之际,朝中忽有传言说:“白居易浮华无实,其母看花坠井死,而其却作《赏花》及《新井》诗,甚伤名教,不可用也。”此言一处,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朝臣不乏以此攻击居易者。张弘靖恶其当初越职言事,便欲借此贬其出京,遂谓韦贯之曰:“白居易作《赏花》、《新井》诗,伤名教甚矣!若不贬之,人心难平。”贯之无言可对。弘靖遂奏贬居易为州刺史。宪宗闻奏,一时未下决断。俄而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奏曰:“白居易以诗知名,京中少年多学其诗,今其诗句有伤名教,恐开不正之风,不可留之京城。”宪宗乃从其言,出居易为江州刺史。中书舍人李逢吉、王涯奉旨拟诏,以为居易不当为刺史,乃上奏曰:“白居易罪状深重,不当治郡,请出之为司马。”宪宗以为然,于是改授居易江州司马,且令即刻上任,不得逗留。

诏既下,白居易惊愕失色。韩愈、张籍等皆感不平,纷纷为其上书曰:“白居易母亡于元和六年,而《赏花》、《新井》诗皆作于元和元年,岂伤于名教乎!此欲加之罪也!”数封奏疏上达,竟如石沉大海,全无回报。居易不得已,乃辞别诸友,携家眷离京去往江州。韩愈、张籍、皇甫湜等一众好友出城相送,于长乐坡为之饯别。

别后愈等返城,居易则乘马上路,行不多远,忽听身后有人呼曰:“乐天留步……”居易驻马回望,见来者乃是李愬,遂下马侍立。及愬至跟前,乃拱手曰:“詹事来耶,居易有礼!”愬下马道:“愬琐事缠身,竟不知君今日离京也。未及饯行,恕我之罪。”居易曰:“詹事公事繁冗,今出城数十里来送,居易已是惶恐之至!”愬叹息曰:“君以诗知名,不料今日竟为诗所累,出为江州司马。今朝一别,又不知何日能复见!”居易笑曰:“仕途起伏,本是常情,詹事不必为我忧心。况我久在京师,早已厌倦,江州有庐山之秀、彭澧之美、长江之壮,正可游之。”愬知其是为宽慰自己,亦随之一笑道:“君去江州,必又有佳作,愬诚期待之。”居易慨然笑道:“若偶得佳作,必先寄与詹事,一如当年盩厔故事。”愬点了点头。居易遂拱手与之作别,携妻子儿女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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