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元和郡县 - 大唐中兴志 - 陈若松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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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二、元和郡县

天下贤士多投魏博,两河藩镇无不羡慕。恽州李师道素好附庸风雅,常以重金招纳文人进士。因见今之文士多投魏州,心极为不平。其妻魏氏知其心思,乃谓之曰:“今之天下文士,乃以韩愈为首。而和州张籍乃韩门大弟子,有八斗之才,且名声显著。今闻其在朝中不得志,夫君何不招纳之!”师道亦知张籍之名,听言不禁心动,但随即又面露忧色,乃曰:“只恐其不肯来耶!”

魏氏又曰:“夫君若能诚心相邀,未必不能招来之。”师道稍思后曰:“那便姑且一试。”遂遣其从弟师贤携厚礼至长安招纳之。

却说张籍字文昌,和州人士。贞元十四年于汴州考中贡生,时任主考官乃是韩愈,遂为韩门弟子。次年中进士,后又通过吏部铨选,于元和元年授太常寺太祝,直至今日。

张籍任太祝八年,始终未能升迁,故而不得志。及李师贤来访,乃好言邀其入恽州幕府,且赠以厚礼。张籍寻思道:“师道跋扈,吾岂能与之为伍!然师道心狭隘,若断然拒绝,恐激怒之,我当婉拒也。”遂提笔作诗一首,赠与师贤曰:“籍之心意,皆在此诗之中。”师贤遂持诗归恽州复命。师道闻报大为诧异,乃拆读其诗,诗曰: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师道不解其意,乃请其妻解读,魏氏读毕叹息曰:“张籍以节妇自比,以示不愿背离朝廷。”师道气愤道:“此人竟这般不识抬举,既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杀之。”魏氏曰:“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也。”师道无奈,遂作罢。

事情不胫而走,文人士大夫闻张籍所为,皆称道之。韩愈听说此事,亦颇赞赏张籍,且以此教诲子侄曰:“籍虽不得志,仍坚守人臣之分,汝等小子他日若为官,当效仿之。”时愈之侄孙韩湘年方二十,乃愈兄韩会之孙,侄韩老成长子,因老成早亡,寄养于韩愈身边,随其学文。湘颇聪慧,听罢愈之言,乃对曰:“张太祝乃叔祖弟子,其品行袭于叔祖。湘学太祝,不如学叔祖。”韩愈听言会心一笑。忽然暗自叹息,心生不得志之感。想当初其受贬出京,于永贞元年得赦免,历任江陵府法曹参军、国子博士、都官员外郎、河南县令、职方员外郎等,于元和七年春复为国子博士。

韩愈自认才学出众,却始终不得重用,心中不禁感慨愤懑。于是作文章《进学解》以自喻。此文假托先生劝学、生徒质问、先生解答抒发不遇之感,其中“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之句发人深省,很快在京城流传开,宰相李绛读后,深同情之,遂擢其为比部郎中、史官修撰。韩愈欣喜感恩,乃至中书省拜谢。绛谓之曰:“我擢君为史官,非是私情,乃因君有史学之才,今史馆正将修撰《顺宗实录》,我欲以此事委于君,如何?”愈应诺曰:“愈必不辱使命。”绛遂引其至集贤殿,使其主修实录。

李绛提拔韩愈,本是量才而用,不料竟引来了非议。枢密使梁守谦素与绛不睦,便以此事上奏曰:“绛与愈同年进士,交情匪浅,绛使其为比部郎中又兼修国史,岂无私情乎!”宪宗由此生疑。次日延英问对,乃谓诸相曰:“卿等当为朕珍惜官位,勿用以私授亲故。”

李吉甫、权德舆曰:“臣不敢。”

李绛则曰:“昔者崔祐甫为相,曾言‘非亲非故,不知其才。’知者尚且不与官,不知者何敢与之!但问其才器与官位相称否而已。若因避亲故之嫌,而使朝廷失人才,此乃偷安之臣,非是为公也。若所用之人不称职,则朝廷自有典刑赏罚,谁能逃之!”

宪宗听言笑曰:“诚如卿言。”遂不再追究韩愈之事。

诸相退殿,吉甫心情低落,自李绛为相以来,二人常因政见不合而争执,而天子多听绛之言。且田弘正率魏博六州归国后,李绛威望日增,文武百官皆仰望之。吉甫因而不快。不过很快,其便因一部书声名远扬,为人称颂。

元和八年春,李吉甫进献所撰《元和郡国图》三十卷、《六代略》三十卷、《十道州郡图》五十四卷,加之先前所进《元和国计簿》十卷,共计一百二十四卷,攘括地理沿革、山川形胜、攻守利害、物产古迹、户赋兵籍等。吉甫以此进献天子,且奏曰:“臣不辱使命,历经数年终成此书。请陛下阅之。”

宪宗见书大喜,谓之曰:“卿果未令朕失望。此书朕必细读之,卿且为朕言其梗概。”

吉甫遂曰:“以元和七年为限,天下方镇总计四十八,管州府二百九十五,县一千四百五十三,户二百四十四万二百五十四,其凤翔、鄜坊、邠宁、振武、泾原、银夏、灵盐、河东、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十五道,凡七十一州,不申户口。每岁赋入倚办,止于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等八道,合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量天宝供税之户,则四分有一。天下兵戎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余人,比量天宝士马,则三分加一,率以两户资一兵。”

宪宗闻之,感叹不已,良久乃曰:“天宝户数千万,今只其四分之一。中兴之业,任重道远也!”

吉甫曰:“陛下所言甚是。臣撰各州县人户,亦常唏嘘感慨,又想到两河诸镇不申户口,更痛心疾首。”

宪宗目视《州郡图》,曰:“卿所绘各道州县舆图,实为至宝,他日收取两河,可以用之。”

吉甫曰:“此书若能助陛下平定天下,不枉臣数载心血。”

宪宗微然一笑,乃命有司刻板印行,命名曰《元和郡县图志》。

《元和志》初一问世,即引来朝野轰动,文臣武将争欲目睹之。宪宗遂于集贤殿书院设宴,邀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共观舆图。时东风和煦,群臣毕至,宪宗命黄门呈《郡国图》十余幅,供百官观赏。百官见之,惊叹不已,兵部尚书王绍曰:“古之地理图志,未有如此详尽完善者,此书足可助陛下治天下,且当传之万世。”宪宗大笑,目视李吉甫曰:“此吉甫之功也。”吉甫伏拜曰:“作此书乃陛下之意,臣不过是奉命为之。”群臣听言起拜曰:“陛下高瞻远瞩,万岁!”宪宗微然一笑,令众人归位。

稍稍宴散,群臣依次退殿,惟李愬细观舆图,久久不愿离去。宪宗见而乃问:“卿亦懂舆图乎?”愬曰:“臣少年时随父从军,尝见军中舆图,略懂之。”宪宗听言,不禁忆起少年时,感慨曰:“不觉二十余载,朕几乎忘记,卿亦善骑射也!”愬曰:“臣空有武力,却未能建功以报陛下,心有愧也。”宪宗曰:“今天下未定,两河犹乱,来日必有卿用武之地。”愬拜谢,又曰:“臣欲研知两河地理形势,愿陛下赐郡国图,以使臣每日观之。”宪宗曰:“难得卿有此心。朕便令人依原图绘制两河州县图赐予卿。”愬再拜谢。数日后,郡国图复本绘制完毕,宪宗命人送入永崇里。李愬得图欣喜不已,乃悬之于厅内,每日观之。

李绛智收魏博,李吉甫敬献《元和志》,二相皆以才智贡献朝廷,受天子倚重。而权德舆循分守理,少有作为,且绛与吉甫每于朝堂争论,其皆沉默不语,无有立场,故颇为百官诟病。某日延英问对,李吉甫奏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陛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刑以振之。”宪宗不置可否,乃问绛曰:“卿以为如何?”绛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宪宗微微颔首,又问权德舆曰:“卿有何见解?”德舆曰:“绛与吉甫所言皆切理也。”宪宗不悦,深鄙夷之。数日后乃罢其同平章事,仍为礼部尚书。

时杜佑才刚病逝,权德舆罢相后,朝中惟余三相。而宰相于頔本为藩镇节帅,入朝拜相以来,自知无相才,乃效仿杜佑,每月入朝奏事三次而已。故其常无所事事,以致郁郁不得志。二月望日,于頔得以入延英问对,因听闻前几日绛与吉甫争论赏罚之事,便奏曰:“今民多为奸邪,陛下宜严刑峻法,以正纲纪。”宪宗听言不置褒贬。次日宰相再入延英,于頔已不在其列,宪宗便问绛与吉甫曰:“于頔奸臣,劝朕峻刑,卿等知其意否?”二人皆道不知。宪宗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愕然失色,终日不敢言笑。

不久,于頔闻天子之言,惊惧骇然,不敢再处朝中,遂生离京之念。其长子于敏知其心思,乃谓之曰:“父亲久留京师,至今未得重用,不如出镇为节度使也。”頔曰:“吾早有此意,只是无门路也!”敏曰:“儿闻枢密使梁守谦受陛下宠信,可为人请托,何不出财请其相助!”頔从其言,乃出钱万缗,使其赂梁守谦以求出镇。然守谦长居宫中,竟一时联系不成。正当于敏焦虑时,其一故友梁正言前来见之,声称与守谦同宗,可为其联络。于敏大喜,遂与之钱财,托其承办此事。

时逾旬月,梁正言仍无回复。于敏不免焦急,乃托人打听。不久有人告之曰:“君受骗矣,正言与守谦并非同宗,更无交集,正言不过是以此诓君之财耳!”敏羞恼不已,乃遣人往正言宅索要钱财。正言拒而不还。敏大怒,竟起杀心,乃以资财诱正言家奴,使其于饭食中投毒,果杀正言。敏犹不解恨,又令肢解其尸,投于粪池。

未几,梁正言家人知其事,乃哭告于京兆府。府尹裴向以事涉宰相,不敢擅断,遂奏于天子。宪宗闻之大惊,乃令京兆府拘捕于敏及梁正言家奴,使御史中丞薛存诚、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仪会审之。敏入狱受审,于杀人之事供认不讳,曰:“梁正言是我所杀,此人死有余辜!”薛存诚问曰:“汝与其有何仇怨,竟肢解之?”敏便将事情原委如实道出。存诚等震惊不已,遂上奏天子。于頔知之大惧,乃与诸子诣大明宫建福门请罪。宪宗怒而不见,次日即罢其平章事,贬为恩王太傅,又流于敏于雷州,其余诸子皆贬官。

事情至此本已告一段落,不料三司续审梁正言家奴,竟牵出惊天大案。据此家奴称,梁正言不过是一爪牙,其所依附者,乃建国寺僧人鉴虚。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贿赂,专收财为人请托,京兆官吏早已知之,却皆不敢审查。中丞薛存诚查明此事,乃逮鉴虚下狱,得赃款数十万贯,依罪论处极刑。朝野闻之,一时大震。梁守谦等纷纷为鉴虚求情,言曰:“鉴虚乃世之高僧,得中外仰重,受人所赠资财在所难免,不当问罪也。愿陛下宽赦之。”宪宗听信诸宦者之言,乃宣令释放鉴虚。薛存诚得令,深以为不可,竟拒不奉诏,上奏曰:“鉴虚受贿千万,不杀不足以正典刑,陛下若欲释之,请先杀臣。不然,臣决不奉诏。”宪宗见其刚直至此,不禁嘉许,遂从其言,令杖杀鉴虚,没收家财。

鉴虚死后,御史台查其往昔收受资财之账目,竟牵涉朝中多位高官,其中便有前宰相杜黄裳。原来当初高崇文欲讨蜀建功,又苦无门路,于是以资财数万付与鉴虚,请其贿赂宰相以求领兵。黄裳之子杜载收了钱财,遂请其父举荐崇文统兵讨蜀。薛存诚查明此事,乃拘黄裳之子杜载到案,事实面前,载供认不讳。存诚遂上奏请处置。宪宗闻奏叹息曰:“黄裳昔日身居宰辅,位高权重,致兹货财,在所难免。且其与崇文皆有功于国,今二人已逝,何必再追究耶!”遂令释放杜载,其所收钱财亦不追讨。朝臣知之皆喜,称道天子善待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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