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西川之主 - 大唐中兴志 - 陈若松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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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三、西川之主

浙西既平,朝廷威肃四方,藩镇中有异心者莫不戒惧,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便是其一。却说昭义军自李抱真死后,朝廷先后以都虞侯王虔休、河阳节度使李长荣为节度使。贞元二十年,李长荣死,德宗遣中使至上党,挑选可继任者,昭义大将卢从史厚赂宦官,自荐为帅,德宗遂授其节度使。从史既掌军政,日渐狂恣,竟与成德王士真、幽州刘济潜通,欲效仿河北,世袭土地。

元和二年冬,卢从史见李锜兵败身死,心不自安,乃引兵东出,驻于邢州、临洺,与王士真遥相呼应。宪宗闻知,召宰相郑絪计议曰:“从史为政无道,今又擅引兵东出,恐有异心耶。朕欲召其入朝,卿以为如何?”絪对曰:“从史东出邢、洺,是欲与王士真勾结,若贸然召其入朝,恐致其反,不如先令其归上党,然后再缓图之。”

宪宗从其言,乃诏令从史还镇。然从史却托言上党乏粮,须就食于邢、洺,以致迁延月余才归。宪宗颇为不悦,此时李吉甫密奏曰:“前日陛下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絪尽泄露于从史,使称上党乏粮,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故奏于陛下。”宪宗惊问:“竟有此事?”吉甫曰:“臣不敢妄言,愿陛下察之。”宪宗犹疑未信,乃召李绛至浴堂殿问对。

绛接到传召,知必有要事,立刻赶至浴堂候命。宪宗身着便衣,屏退左右后谓之曰:“今有极异之事,不宜使他人知,故召卿在此问对。此前,朕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然后征其入朝。絪竟泄之于从史,使称上党乏粮。为人臣而负朕至此,将如何处置?”绛对曰:“若果真如此,罪当灭族矣!然絪与从史必不自言,陛下何以知之?”宪宗曰:“吉甫密奏。”绛曰:“臣窃闻百官之论,皆称絪为贤士,恐必不至此。或是同列欲专朝政,以此谤絪。愿陛下明察之,勿使人谓陛下信谗也!”宪宗沉思良久,乃曰:“卿所言是也,絪必不至此。若非卿言,朕几乎误贬忠臣。”于是仍待絪如初。

翌日,长安迎来初雪,雪霁初晴时,宪宗与诸妃、亲王、公主等至蓬莱池宴游,且命裴垍、李绛二学士随驾。至午时,郭贵妃命侍女献乐,只见二妙龄女子扶琴而出,一人弹曲,一人吟唱,歌曰:“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宪宗见那二女,皆有倾城之色,再一听歌中所唱,岂非是玄宗与杨贵妃之事?俄而歌声止,宪宗拍掌称赞,且问:“此二女从何而来?”郭媛对曰:“此陛下所赐也。”宪宗惊曰:“朕所赐?”稍稍一想,又曰:“莫非是李锜二妾?”郭媛点头称是,遂教二女上前参拜。宪宗问二人姓名,对曰:“郑月娥、杜秋娘。”

宪宗记起王守澄曾言郑氏将生天子,不禁高看之,且问曰:“卿方才所唱,是何诗邪?”郑氏对曰:“乃《长恨歌》也。”宪宗又问:“何人所作?”对曰:“盩厔尉白居易也。”宪宗似有印象,问李绛、裴垍曰:“二卿可知此人?”绛对曰:“白居易者,臣颇有所知,近闻其作乐府诗数十首,多反映民生疾苦,如《观刈麦》:‘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之句,于京畿流传甚广。”垍曰:“去岁陛下开制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登科者中便有白居易。”宪宗点了点头,又问郑氏曰:“卿才入京,何以知白居易诗?”郑氏曰:“宫中流传,妾与秋娘偶得之,见诗句甚美,遂学唱之耶。”宪宗喜曰:“甚好,甚好,可为朕复唱之!”二人遂又弹唱之。琴声、歌声交融飞旋,听得众人如醉如痴。

当日宴后,宪宗命人收集白居易诗,细读之后,大为赞赏,遂欲召其入朝。于是谓李绛曰:“朕读白居易诗,文辞质朴,且多讽喻时弊,可谓难得,朕欲召其入翰林,卿以为如何?”绛对曰:“陛下圣明。白氏之诗,多为时事而作,读之足以补察时政、泄导人情,若入翰林院,必是黎民之幸。”宪宗大喜,遂征白居易为翰林学士。

却说白居易自去年调任盩厔尉,先后结识进士陈鸿、隐士王质夫。三人时时出游,遍访各地,体察民生,居易见民间疾苦,便作乐府诗数十首,以讽喻时事。去年冬,三人携游城南仙游寺,因此地距马嵬驿不远,便话及玄宗与杨贵妃旧事,不禁感慨唏嘘。王质夫举酒谓居易曰:“如此突出之事,如无不世之才润色之,必将与时消没,不为后世所知。乐天精于诗,又深于情,试为歌之,如何?”居易亦有此念,遂搜集杨贵妃故事,耗数月心血,作成长诗。因末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遂名《长恨歌》。诗成之后,陈鸿为其作序,又作《长恨歌传》,与诗相得益彰。

《长恨歌》初成,居易乃寄往坊州及洛阳,请李愬、元稹品之。愬读毕,大为惊叹,谓洛兮曰:“如此佳作,百年未有,非乐天不能为之。”洛兮手把诗稿,吟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继而叹道:“若非有情人,必不能作此句。此诗一出,将轰动一时。”愬曰:“我当率先传诵之。”遂将此诗寄往长安,传于士大夫。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至秋冬时,京城之内,上至缙绅,下至童叟,皆能吟《长恨歌》,居易因而名声大噪。

且说白居易接到朝廷诏令,喜出望外。同僚闻讯,皆来拜贺,县令陈嵩则于衙署设宴,既庆贺居易升迁,又为其饯行。翌日,居易将赴京城,好友陈鸿、王质夫出城相送,东行三十里才别。一日后,居易抵达长安,宪宗乃于紫宸殿召见之,问曰:“今之诗歌,多求文辞之美,然朕读卿之诗,却少有华丽之辞,何以如此耶?”居易对曰:“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臣作乐府诗,是为规讽时弊,故不求辞藻之美,但求平实易懂,以使童叟妇孺皆能读之。”宪宗听言喜曰:“好个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卿有此才志,真乃社稷之幸也!”时李绛亦在殿中,宪宗便指示曰:“卿即日入翰林院,有事不明者,皆可问李绛。”居易拜谢。绛遂引其至翰林院述职,且待之甚厚,乃称呼其字而不称名。居易由此立足翰林院,不在话下。

却说李愬、元稹等闻居易受召为学士,皆为其欣喜,各作书一封道贺。武元衡在成都闻知此事,不由感慨,谓左右曰:“我方欲召乐天入幕,岂知陛下已疾足先得也。”遂上表贺朝廷得人,且举荐河南府曹参军裴度为节度使掌书记。宪宗欣然许之。

未几,裴度自洛阳赴西川上任,于次年春到成都。元衡乃于府宅设宴接风,裴度不禁惶恐,拜曰:“相国屈礼相迎,度岂敢当耶!”元衡笑曰:“君与我本是旧识,何须见外,且坐。”遂引入座,继而与其对饮叙旧,言曰:“多年不见,裴郎光彩依旧也!”度曰:“度惭愧,谪居东都数年,若非相国提携,恐至今不能迁官,何言光彩耶!”元衡道:“我荐君为书记,非因旧日交情,乃因爱君之才也!先前洛阳亲友至蜀,言及家乡事,称河南府裴参军为政有方,我以为是何人,细问姓名,才知是裴郎。故表奏为书记。”

度听言恍然,言曰:“度几乎忘矣,相国乃洛阳人也。”元衡忽然起身,举酒吟曰:“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继而道:“说起来,我已数载未归乡矣!不然,岂能不知洛阳人情。”度亦起身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相国拳拳之心,洛阳百姓莫不知也!”元衡慨然一笑,执其手曰:“以君之才,来日当为将相,掌书记一职,着实委屈了,君且小居成都,他日我必荐君于朝廷。”度拜谢曰:“相国恩情,度无以为报,唯尽心效命耳!”元衡悦然,遂又请其入座,举杯对饮,至黄昏才散。

几日后,东风和煦,元衡约裴度驱车至成都西郊游赏,二人饮马浣花溪,见溪畔有一座小院清幽别致,便驻足观望。只见院中满是枇杷树,一女子正端坐树下,静心读书。但见那人,一袭素色道袍,浅黛微妆,风姿绰约。元衡注视了良久,谓裴度曰:“君可知此院为何人所居。”度曰:“度才来成都,实不知也,愿相国告之。”元衡笑而不答,乃至院门前,稍思片刻后吟道:“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

道女听得诗句,不禁惊异,又见门外二人,才知有客,遂出来问曰:“尊驾何人?”元衡道:“路过之人。”道女又问:“尊驾方才所吟,是谁之诗也?”元衡笑曰:“乃不才在下。”道女肃然起敬,遂请二人入院叙话,奉上山茶曰:“此地偏僻,无甚好茶,二位莫嫌弃。”元衡细细品之,乃曰:“此茶虽非上等,却也别有味道。”道女曰:“我观二位器度,非寻常之士,来此为何事邪?”元衡曰:“乃为卿也!”道女愕然,裴度亦不免惊诧。道女问曰:“尊驾知我邪?”元衡道:“浣花溪畔,一袭道袍,岂非薛洪度乎!”裴度听言惊曰:“莫非蜀中才女薛涛?”那道女正是薛涛。涛曰:“我不过一道者,何敢当才女之名!”度喜曰:“早闻蜀中有奇女子,其才不输进士,今日幸得一见。”

涛莞尔一笑,问曰:“尚不知二位名讳?”度与元衡遂各报姓名。涛惊曰:“尊驾乃西川之主武相国乎?”元衡点头一笑。涛遂参拜道:“涛不知相国到此,怠慢之处,且请恕罪。”元衡扶之道:“元衡不请自来,实属冒昧,洪度勿怪才是。”涛不禁惶恐,乃邀二人到屋内叙话。一盏茶后,元衡曰:“元衡在长安时,便闻君之名,早欲与君一见,去岁入川,本想来访,怎奈忙于公事,无暇抽身,今日得闲,故与裴书记驱车到此。”涛听言曰:“涛何德也,劳相国亲访,理应至帅府拜谒才是。”元衡笑曰:“帅府之门常开,专以候君,只是不知君是否愿来?”涛曰:“涛荣幸之至,只是怕叨扰相国。”元衡曰:“近来蜀中无事,元衡颇得闲暇。三月三日,帅府将举行宴会,君可愿赏光?”涛曰:“相国相邀,涛自当前往!”元衡大喜。稍稍日落,遂辞了薛涛,驱车归城。

至三月三,元衡于府宅大开筵席,邀西川文武共贺节日。众人到齐,元衡曰:“西川才经丧乱,百废待举,元衡初至成都,蒙诸公勠力辅佐,不胜感泣。今三月三节日,诚邀诸公同欢,在座者无分官位高低,皆不醉不归。”众人听言皆喜。元衡又曰:“开宴之前,元衡欲为诸公引见一人。”遂唤薛涛出来。将吏中有久在西川者,一眼认出之,大惊曰:“此非薛洪度乎?”众人听言皆惊,纷纷议论。判官耿磊曰:“昔年韦公在时,每有宴会,必令洪度抚琴赋诗,我等有幸见之,至今记忆犹新。后洪度离开帅府,西川将佐莫不惋惜,不料时隔多年,今日竟能复睹芳容!”

薛涛见此情境,不禁忆起少年事,心中感慨万千,乃谓众人曰:“诸君犹记当年事,涛幸甚至哉,愿再为诸君弹唱之。”元衡遂命人奉上瑶琴。涛对案而坐,拨弦唱曰:“铜梁指斜谷,剑道望中区。通星上分野,作固下为都。雅歌因良守,妙舞自巴渝。阳城嬉乐盛,剑骑郁相趋……”乃是一曲《蜀国弦》。唱毕,众人皆拍掌称赞。涛微一笑,起身谢众人。元衡见之,举酒邀众人同饮。一杯酒罢,耿磊曰:“洪度既已弹唱,何不再即兴赋诗耶?”众人纷纷附和。涛乃道:“相国是主,涛是客,岂敢僭越!”遂望元衡曰:“愿请相国赋诗,涛和之。”元衡笑曰:“既如此,元衡便吟旧诗一首!此诗乃我去岁入蜀时,过嘉陵驿所题,今试唱与诸公。”遂吟曰:“悠悠风旆绕山川,山驿空濛雨似烟。路半嘉陵头已白,蜀门西更上青天。”众人随诗入境,似见蜀山横亘眼前,巍巍可畏,莫不颦眉。薛涛听出诗中之意,稍思后和道:“蜀门西更上青天,强为公歌《蜀国弦》。卓氏长卿称士女,锦江玉垒献山川。”众人听了,如拨云见日,柳暗花明,愁眉皆舒展开矣。元衡抚掌大笑,举酒谓之曰:“洪度之才,恐卓文君亦不及也!”涛莞尔曰:“相国谬赞,涛不敢当也。”言迄,举酒与之对饮。众人亦皆举杯,且饮且唱,其乐无穷。

当日宴散,已是黄昏,元衡乃使薛涛居于馆驿,余众各自归宅。涛自此常出入幕府,与元衡、裴度等唱和。元衡爱其才,竟不顾其女子之身,上表荐其为校书郎。

宪宗见其表,极为诧异,乃召李绛问曰:“薛涛一介女流,有何过人之处,竟受元衡如此推崇?”绛对曰:“据臣所知,薛涛本长安人士,后随父入蜀,父亡后入乐籍。昔年韦皋在日,常令其侍宴,涛即兴赋诗,艺压群雄,有蜀中才女之称,今之才子进士,莫不知之。”宪宗听言曰:“如此说来,此女确有才华,只是授予官职,恐不合礼法耶!”绛曰:“陛下所言是矣!”宪宗又曰:“然朕不忍拒元衡之请,当如何处置?”绛对曰:“元衡素来持重识大体,必能体谅陛下。”宪宗深以为然,于是婉拒元衡之请。

元衡见诏,虽稍显失望,亦知礼法不可废,随即释然。然而此事却不胫而走,于士绅中传诵一时。自此,人皆称涛为“薛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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