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旧地重游
两日后,值洛兮回门之期,李愬乃与之同往唐安公主宅拜见驸马韦宥及韦氏长辈。二人到宅中时,见里外家丁正忙着收拾行囊,李愬不免奇怪,见韦宥后问曰:“婿方见宅内仆人在收拾行装,岳丈是要出门乎?”韦宥答曰:“非是出门,而是迁居,此宅本非我所有,乃公主受陛下所赐也,公主薨后本应收归朝廷,只是陛下念滢儿年幼,不忍置之于别宅。而今滢儿早夭,洛兮也已出阁,我岂有再占据此宅之理?故我奏请陛下将此宅收归,迁回祖宅居住。”
李愬听言恍然,乃道:“岳丈祖宅应在晋昌坊罢,迁居之后,婿当与小满常去拜见。”
韦宥感动莫名,温言道:“洛兮本非我亲生,却侍我如父,而贤婿亦侍我如岳丈,我得此一女一婿,无憾矣!”
李愬与洛兮对视了一眼,又道:“岳丈抚养小满数载,恩如生父,我夫妇理应报答。”
韦宥点了点头,手向东一指道:“说到生父,你夫妇最该拜见之人不在此处,而在东边。”
李愬明白其意,低声道:“婿乃右庶子,去东宫倒也方便。只是小满……”
韦宥微一笑道:“右庶子出入东宫,带一两个随从不正常乎?”
李愬微微一怔,很快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遂拱手道:“婿明白了,谢岳丈指点。”
拜见过韦宥,婚礼事项便全部完成。于是几日后一早,李愬以右庶子身份至东宫参拜太子。与他同行的有一名随从,自嘉福门至崇教殿,这人始终紧随其后。道途中,李愬偶遇萧梁,他正欲佯装不见,疾步走过,萧梁却已迎上来招呼道:“庶子。”
李愬只得驻足回应道:“萧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萧梁道:“我一切如故,倒是你,娶妻成家,真是恭喜了。”
李愬笑而答谢。萧梁又道:“你大婚不久,应多休息些时日才是,今日来东宫作甚?”
李愬回道:“愬身为右庶子,既已完婚,理应尽快归职,岂可迁延于儿女情长。”说罢不等萧梁再言便辞道:“愬要去见殿下,先失陪了。”遂带着随从匆匆离去。萧梁的目光无意间落到那名随从身上,只觉得很是眼熟,再仔细一看,登时大惊,当下就要追上去,但刚一起步却又止步,痴痴地怔在了那里。
李愬来到丽正殿,见太子后行参拜之礼,然后侍于一旁。李诵见他将随从带入殿中不免奇怪,不过他并未就此发问,而是将话题切入到了他的婚事上:“卿前日新婚,实乃人生大喜之事,孤向卿道贺矣!”
李愬拜曰:“谢殿下。臣与内子蒙圣人赐婚,得成佳偶,心感念不已!”
李诵听他提起洛兮,心里不禁有些酸楚,忍不住问:“小……”“满”字还未道出,又改口道:“卿妻可安好?”
李愬却未着急回答,只是扫了一眼殿内的侍从,李诵料他怕说话不便,遂斥退了左右,复谓之道:“耳目已去,卿可言矣!”
李愬仍旧未答,而他身后的那名随从却突然向前几步,缓缓摘下纱帽,一头长发飘逸起来,竟现出女子的真容。李诵见之大震,虽已多年未见,但他一眼便认出这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爱女洛兮。他挪步向前,声音颤抖着道:“你……你是小满?”
洛兮早已泪湿眼底,哽咽道:“是,是我,父王……”
李诵双目已湿,不由地伸出双手,轻抚着女儿的面颊,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萧妃的身影,一样的装束,相似的容颜,原来成年后的洛兮与她的母亲如此相像,那楚楚动人的双眸,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爱怜。
李愬见此情景,躬身退出了殿外,由他父女二人互诉衷肠。俄而,李诵拭去眼泪,挽着女儿来到内殿,与之同席而坐,感叹道:“一晃数载,你竟已长大成人,这般模样,当真像极了你母妃。”
洛兮闻言,不禁又想起了母亲,脸上露出悲伤之色。李诵知她心情,转而安慰道:“今你出了阁,嫁与李愬为妻,你母妃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洛兮神色黯然,轻声问道:“父王时常想念母妃么?”
李愬顿了顿,沉声答曰:“无日不念!”
洛兮听罢望着父亲道:听闻父王患了风疾,寒冬时易发作,母妃已过世多年,不可复生,父王万望保重,莫因思伤身。”
李诵微一点头,凝视着她道:“今日见到你,犹如见到你母妃,吾顿长精神,你不必忧心了!”
洛兮微微点头:“那我日后常来看望父王,可好?”
李诵不禁欣喜,然笑容还未展开,却又皱眉道:“你来看父王,固然是好,只是东宫人多口杂,你进出难免会引人注目,为防万一,当少来为宜。”
洛兮不禁失落,垂着头应道:“小满明白。”
李诵见她怏怏,忙安慰道:“这也是不得已,你不必难过。终有一日,你我父女必能共享天伦。”
洛兮听言点了点头。李诵随势将之拥入怀中。父女二人亲昵了半晌,直至临近午时,洛兮才不舍而去。李愬带她出了大殿,径直朝宫门外而去。行至崇教门,又迎面遇上萧梁,避无可避之下,只得驻足招呼道:“萧兄,真巧,又见面了!”
萧梁却未答话,只是盯着他身后,李愬怕他认出洛兮来,忙又道:“萧兄怎么了?为何发怔?”
萧梁回过神来,应道:“没甚么,你与……”说话间目光在洛兮身上一闪而过,又改口问:“你可已见过太子殿下?”
李愬并未察觉他的异常,点头道:“已见了,这便要归宅矣!”
萧梁又望了一眼洛兮,平声道:“那你二人且慢走,梁有职责在身,便不送了。”
李愬缓了口气,拱手说了声:“告辞!”便匆匆而去。方行数步,忽然意识到了甚么,急停下脚步回视萧梁,却见他已转身离开,只留下背影踽踽。
当日回到宅中,洛兮退去仆装,换回了本来妆容,而后便同李愬去拜见李母。二人到了堂外,还没进门便听见有人说话:“此机会得之不易,望母亲成全?”
李愬听得是三兄李宪声音,未做回避而入了门,到了堂内果见李宪在此,遂与洛兮拜见母亲并兄长。随后便听李宪道:“四弟你来得正是时候,为我劝劝母亲。”
李愬乃问:“方才在门外便听三兄说甚么成全,究竟是如何一回事邪?”
李宪道:“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征召我为其掌书记,我欲应之,母亲却不同意。”
李愬听言谓母道:“此乃好事耶,母亲何以不允?”
李母诧异道:“怎么连你也如此说?岂不知你三嫂有孕在身,三郎怎能离京哉!”
李宪听言忙道:“七娘有孕何碍我离京?我可先去赴任,待其生产后我再遣人来接之便是。此事我已与七娘商议过,其已同意了。”
李母当即又道:“七娘不欲使你为难,只好苦了自己,你身为其夫,理应多体谅之!再者说,节度使掌书记不过才从八品,你现已身居五品,何以自降身份,远赴襄阳为官哉!”
李宪辩道:“我虽身居五品,但不过是虚衔,而掌书记却是实职,而且于公已向朝廷请示,许我守本官入其幕府,难得于公对我如此器重,我岂有不应召之理。”
李母迟疑未言。李愬乘隙言曰:“三兄所言是也,掌书记虽官阶不高,却执掌一镇文案机要,如节度使之臂也,三兄一身才华,正可施展矣!母亲就应了罢!”
李母犹豫不决,见洛兮一直未语,便问她道:“小满,你以为如何?”
洛兮欠身上前,开口说道:“男儿志在四方,三兄一腔热血,此时恐早已心在襄阳,与其强留,不如成全之!”
李母不禁愕然,良久乃道:“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便去罢,至于七娘,待其临盆后再说。”
李宪欣喜不已,忙跪道:“谢母亲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