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四、双喜临门
张建封与薛镇商议后,将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六月末。只比李愬的婚期晚了几日。此后薛家便开始筹备婚事,因张建封将于当年三月离京返镇,而届时十四娘也将同归徐州,故而纳采、纳吉、纳征等礼仪皆在三月前就已完成,至于迎亲之礼,则须等到六月,遣人往徐州去接十四娘了。是年三月初三,春光正好,德宗乃于曲江大宴群臣,仍赐张建封与宰相同列。又两日后,建封辞君将返,德宗心中不舍,亲自送至皇城外,临行命人取来自己平日所用马鞭赐予之,并道:“卿忠贞节义,如松柏岁寒不移,此鞭朕久执用,故以赐卿,以表卿之忠节也。”张建封承恩拜谢。德宗又赋诗一首赠之,其诗曰:
牧守寄所重,才贤生为时。宣风自淮甸,授钺膺藩维。入觐展遐恋,临轩慰来思。忠诚在方寸,感激陈情词。报国尔所尚,恤人予是资。欢宴不尽怀,车马当还期。谷雨将应候,行春犹未迟。勿以千里遥,而云无已知。
张建封闻之感泣,叩首再拜,言曰:“陛下殊恩,臣无以为报,惟尽忠职守,保河淮安宁耳!”言毕含泪辞了君王,乘马东去。
当时正逢谷雨,本应是多雨之季,然而长安却滴雨未下,不仅如此,自是年春三月至夏六月,关中连续大旱,粟麦枯槁,京内百姓无以为食,多有饿死者。有民众向京兆尹韩皋上诉此事,祈求得到救助,韩皋得知实情,遂欲上奏天子,但其幕僚周蕃的一番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周蕃言曰:“今国家多艰,府库空虚,何来钱粮救济百姓?府尹如若上奏,只恐使圣上为难邪!”韩皋闻言忧惧惶惑,遂按而不奏。
久之,德宗见京畿久旱,恐百姓受灾生怨,乃召韩皋询问民情,韩皋不敢据实禀奏,只道:“百姓多有储粮,灾情并不严重。”
德宗信以为真,便不再过问。适逢李愬与洛兮婚期临近,宫中内侍奉命筹备婚礼事宜,每日往来于永崇里与唐安公主府之间。这日一众内侍正赶往永崇里办事,途中突遇百姓拦路,投状哭诉灾情。中官们不敢怠慢,回宫后便将此事禀告了天子,并呈上百姓奏状,德宗这才知百姓疾苦,不禁大怒道:“灾情如此严重,韩皋竟瞒而不报!”遂下诏以奏报失实,处理无方之罪,将其贬为抚州司马。
韩皋既遭贬谪,德宗乃于延英殿召右金吾将军吴凑,面授其京兆尹之职,命其立即入府视事。吴凑伏地受命,随后奏曰:“幸蒙陛下信任,使臣为京兆尹,今京畿久旱,民众疾苦,臣请减免今岁赋税,开太仓赈济灾民。”
德宗颔首允之,遂下诏免除京畿各县百姓租税,出太仓粟三十万石,开场粜以惠民。
诏书既下,吴凑立即奉令施行,京内灾情遂得以缓解。而此时已到李愬与洛兮的婚礼事宜皆已准备妥当,大婚当日,天尤为酷热,直至临近黄昏将迎亲时,天方才稍凉,李愬遂身着礼服,于庭中祭拜先祖,念祭文曰:“子愬年已成立,将迎娶韦氏成礼,在此昭告先灵……”念毕献上祭文再拜,而后于堂前北面辞拜母亲。李母告诫之曰:“自往迎汝妻,承奉宗庙。”李愬答曰:“诺,不敢辞。”言迄再拜而出,率迎亲队伍往公主府而去。
李愬乘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列,一路上锣鼓喧天、声震数里,好不排场。行至唐安公主宅外,李愬下马整理衣冠,随行李听等上前催妆道:“新妇子出门哩……”
连叫了数声不见人开门,只听得门内有人呼道:“请新郎作催妆诗。”
李愬早有准备,乃上前高声朗曰:“疾出太尉宅,身向公主家。天子亲赐婚,驸马怜着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朗毕,随行者皆叫好,李听又率众唤道:“新妇子出门哩!”声音未落,大门缓缓打开。李愬微然一笑,遂率随从十数人进门迎亲。
此时大堂里,驸马韦宥面西而坐,李愬入堂后面北而揖,随后献上对雁,是为“奠雁”之礼。礼毕,韦宥乃命人请出新妇,只见洛兮着一身凤冠霞帔,纱扇遮面,在四名婢女伴随下漫步而出,行至堂中央,韦宥引她至李愬旁,郑重道:“今日我便将洛兮交托于你,望你敬之爱之!”
李愬拱手应诺:“愬敢不从命!”
韦宥点了点头,又嘱咐洛兮道:“今日嫁为人妻,汝当勉之慎之,夙夜无违。”
洛兮轻声应曰:“女儿谨记。”
韦宥嘱托完毕,遂引新人出了堂。至宅门口,只见街道上挤满了人,上至王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黄发垂髫,各皆挑灯围观,分不清哪些是迎亲的,哪些是送亲的,哪些是看热闹的。李愬顾不得分辨,乃降西阶而出,驾上迎妇香车。韦宥随即引洛兮出,扶入车上,李愬遂将车索授予洛兮,以示亲爱,而后驾车御轮三周,换以仆从代御之。随后韦宥命人掌烛在前,李愬乘马紧随其后,方欲行时,突然有一众少年拦着去路,不许通过。李愬知这是索要“障路”钱,便命人取出早已备好的百贯钱分与众人,拦路者这才让道,李愬遂引队伍向永崇里而去。
车队渐行渐远,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公主宅门外,正是萧梁。原来太子李诵知洛兮今日大婚,特命其来送之。而萧梁却不敢现身,只在人群外默然注视。直到车队消失在街道尽头且喧闹声绝于耳,他才转身离去。
且说李愬率队至永崇里,宅内仆人举烛而出,公主府人随即灭灯。李愬乃下马迎候香车,待车停稳后起步上前,扶洛兮下车,揖入宅门,随后步入正堂。堂中李母与驸马韦宥并居上位,两位新人共拜过父母,随后面对而立,先由洛兮躬身作揖,再由李愬还之以礼。礼毕,侍女奉上瓠瓜,瓜一分为二,以红线相连,分别盛满酒,新人各饮一瓠,而后交换再饮。是为“合卺(jin)”之礼。
新人交拜饮酒后,便被送入“洞房”,此洞房是用帷幔临时搭建,称之为青庐,唐人新婚之夜便在庐中度过。李愬与洛兮进到青庐,奉敕而来的内侍、宫女早将庐内布置好,待新人入帐坐定,乃朝地面撒上金钱花,这是德宗特意命人铸造,以表祝福。撒完金钱,一内侍朝李愬道:“新郎且作却扇诗也。”
李愬凝望着洛兮面前的纱扇,思忖片刻后吟道:“青春今夜正芳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吟毕谓洛兮曰:“我不善诗赋,教你见笑了!”
洛兮道:“夫君过谦矣,此诗甚好。”说罢便要去了纱扇,这时一宫女又道:“此诗虽是好,只一首可不行,当再作一首。”
洛兮无奈,只得收回了纱扇。李愬深吸一口气,冥思后又吟道:“牵虫罗扇不须遮,白美娇多不见奢;侍娘不用相要勤,终归不免属他家。”洛兮听毕称好,问曰:“现在可以去扇了罢?”
内侍、宫女们却似意犹未尽,仍要李愬再赋诗,洛兮不免焦急:“夫君已赋诗两首,为何还不能去扇?”
一内侍道:“此乃陛下之意,主身份尊贵,不能轻易却扇。当初唐安公主出降,韦驸马作诗五首,陛下才许主却扇。”
洛兮听罢没好气的道:“那就最后一首,不能再多了。”
内侍们称“可”,李愬遂又赋诗曰:“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自有云衣五色映,不须罗扇百重遮。”
吟毕,洛兮不等内侍品评,便将纱扇退去,一刹那,她娇美的容颜如牡丹一夜绽放,惊艳了众人。李愬怔了良久,直至内侍提醒说:“既已却扇,新人当行结发之礼矣。”他才反应过来,从宫女手中接来剪刀,与洛兮各剪一缕发,合而作一结,置入锦囊中。
锦囊由洛兮保存,她小心将之收好,藏于随身的木匣中。至此婚礼仪式完毕,内侍、宫女及亲朋们皆退出庐外,帐内只剩一对新人。二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李愬亲昵称:“良人。”洛兮含羞曰:“夫君。”随即相视一笑,洛兮道:“以往只知夫君善骑射,不想文采亦不凡也,妾今日算是领教了。”
李愬惭然道:“拙夫不才,腹中一点笔墨,今日用尽矣!”
洛兮听言抿嘴笑道:“真是为难夫君了,全怪这些宫人,非要夫君作诗三首才许我却扇。”
李愬温言道:“你等我三载,我今赋诗三首,理所应当也!”
洛兮不禁感动,抬头望了一眼庐外的月光,低首谓李愬道:“夫君,时辰已不早,不如就此歇息罢?”
李愬也已乏了,便点头曰:“也好。”二人遂退去衣冠,合上帷帘,相拥而眠。
春宵苦短,次日天色方亮,夫妻二人便起床更衣,准备去拜见父母舅姑。洛兮换好了衣衫,又对着铜镜化妆,妆罢低声问李愬道:“妾画眉深浅可合时宜?”
李愬悦然答曰:“甚好。”
洛兮笑了笑,遂出青庐拜见舅姑。因李晟已过世,她便先往李氏宗祠祭奠,随后又至前堂拜见李母。依礼仪,新妇须执一竹笲(fán),内盛枣、栗入门,至阶前下拜献之。然而宗室之女仰仗身份尊贵,多不循规矩,少有肯跪舅姑者。洛兮却是恭敬谦卑,一如寻常人家儿女,执笲入门,朝李母拜曰:“儿媳拜见阿家。”
李母接过竹笲置于案上,而后下阶抚其发髻笑曰:“无须多礼,且快起身。”
洛兮再拜曰:“谢阿家。”随后起身侍立,尽显恭顺之态。
李母见她如此恭顺,心下甚是欣慰,便谓之曰:“你已与四郎成亲,自今便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拘谨。”
洛兮不禁心暖,低首应道:“儿媳记下了。”随后再拜而出,又往别院拜见李愿、李凭等兄嫂。族中长辈拜谒完毕已是黄昏,李家众人便聚集共享晚宴,其乐融融,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