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陆贽罢相 - 大唐中兴志 - 陈若松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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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七、陆贽罢相

却说李缄率家众逃至洛阳后,深悔所为之事,遂上表请罪。德宗念及李抱真昔日功勋,不忍罪之,乃下诏免其罪责,并赐以粟米、绢帛,命其在洛阳为父守孝。昭义之事渐已平息,但德宗的内心却无法平静,近些年来藩镇叛乱之事屡次发生,原因皆与节度使更替有关。想刘玄佐、李抱真皆是忠臣,且具有大功于国。但是二人死后,其子孙竟也效法李惟岳、李纳等人欲谋求自立。若此恶俗蔓延开来,天下藩镇岂不皆成节度使家族所有矣?念及于此,德宗不免忧心,为防止各镇再生此类事端,他开始于朝中及各地方择选可信之人,任命为诸镇行军司马,是为储帅,以备节度使突然亡故时,可代掌军事,而不至于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使居心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

藩镇之事处理毕,德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而随着年岁增长,他日益感慨人生短暂,竟也同李抱真一般,有了享乐之念。不过他并不信奉道教,亦不笃信长生不老之术,只是对殿宇楼阁情有独钟,便欲重修寝殿,但又恐国库余钱不足,于是召户部尚书裴延龄问道:“朕所居浴堂院殿内一房梁,因年多失修,似有虫蠹,故欲更换之,将作监称需用钱五万贯,不知度支是否有余钱可用?”

裴延龄不假思量,当即奏道:“自臣判度之以来,国库每年皆有盈余,况且陛下自有本分钱,用之不竭也!”

“本分钱?”德宗听言惊问,“何谓本分钱?”

裴延龄解释道:“此乃经义所言,愚儒常材不能知,陛下正该问臣,唯臣知之。依《礼经》载,天下赋税当为三分:一分充乾豆,一分充宾客,一分充君之庖厨。乾豆者,供宗庙也。今陛下奉宗庙,虽至敬至严、至丰至厚,亦未用尽一分也;宾客者,乃是鸿胪寺礼宾、接待诸国蕃客之用也,使一分钱物,尚有盈余甚多;至于君之庖厨,乃是供君王衣食所用也,今陛下御膳宫厨皆极节俭,所用数额外加分赐百官之俸料钱等,仍不足一分。据此而言,庖厨之余,其数尚多,皆是陛下本分钱也。用以修数十殿亦足够,何况一房梁也!”

德宗听言不禁一笑,虽知其言荒诞无稽,但却无丝毫怪罪之意,反觉得他为主谋事忠心可嘉,遂颔首称赞道:“经义如此,以往竟不曾有人言及,卿能引经据典,果非寻常之士。”遂命其抽调五万贯钱用以修缮寝殿。

宫修尚在进行,德宗又欲在西苑内修建神龙寺,将作监奉命计算用料后称须钱十万贯,且须五十尺松木百株。德宗听后有些犯难,钱倒还是其次,关键是五十尺的松木实在不易得。正当德宗为此烦心时,裴延龄突然上奏说:“臣近日往同州视察,见一处林地,有松木千株,皆不下八十尺,可用以修神龙寺。”

德宗听言惊道:“朕听闻开元、天宝时,玄宗就近求觅五六十尺之木尚且不易,须遣人远赴岚、胜等州采取,如今为何近处便有此木?”

裴延龄对道:“天生珍材,惟遇圣君乃出,开元、天宝何从得之!”

德宗知他是恭维,但心下仍不禁欢喜,乃道:“依卿所言,此木岂非是专为朕而生!”

裴延龄道:“是耶,请陛下命人伐取。”

德宗笑而颔首,遂命将作监遣人往同州伐木。工人至裴延龄所言之地,见谷中果有一片林地,但林中之木不过三四十尺,并无五十尺以上者。工人无功而返,禀明了实情,德宗非但未降罪裴延龄,反而命其兼任灵、盐等州盐池井榷使,恩宠更胜从前。

裴延龄自知能揣测君心,自此常以荒诞之言投君王所好。这日他又上奏称:“左藏库司多有遗失,近来因检阅使检查帐户,乃于杂物之中得银十三万两,另有匹段杂货百万余。此皆是已废弃之物,即是盈余,应移入杂库以供陛下支用。”

德宗听闻国库有盈余,不免惊喜,遂准其所奏。当日下午,掌管府库的太府少卿韦少华听闻此事,知裴延龄所言不实,即忙向天子上奏道:“延龄所谓府库盈余,皆是日常申报上奏之现存物品,并非是废弃之物,请陛下推究详查。”

德宗知韦少华为官清正,所言必不会有假,由此乃知裴延龄先前所奏实为妄诞。但是他有心包庇延龄,竟拒绝韦少华之请,不许纠察此事。

韦少华心中不平,退下后又至中书省向陆贽告状说:“裴延龄自判度支以来,屡次以虚充实、谎报政绩,今日又妄称得弃银十三万两、匹段杂货百万,实乃欺君罔上,罪之大也。下官方才上奏揭发之,怎奈人微言轻,陛下竟不肯听!”

陆贽亦知裴延龄奸猾,听其言后乃道:“裴延龄不学无术,本不堪度支之任,本相亦数次对陛下言之,然陛下却待之益厚,明日延英问对,我当极力上奏,必使陛下知其奸恶。”

韦少华心中稍安,便拱手退了去。次日,德宗照常于延英殿召诸宰相问对,陆贽遂乘机奏道:“近日朝中热议,皆道裴延龄务行邪谄、诡谲求媚,臣观其为人诞妄,不宜久处枢要,况度支掌天下财赋,不容分毫差错,而裴延龄蹂躏官属,倾倒货财,移东就西,便为政绩;取此适彼,便为盈余,如此愚弄朝廷,有同儿戏。陛下宜治其罪,以正朝纲。”

德宗听后陡然不悦,正色道:“延龄掌财赋以来,虽偶有小失,却从无大过,卿之所言,皆是对其之误解也。”说罢不等陆贽再言,便打发诸相道:“今日问对到此为止,诸卿可退矣!”

陆贽不好再言,只得应诺而退。经过此次问对,他心知皇帝有意维护裴延龄,但出于为相之职责,他仍坚持弹劾之。于是当日回到宅中,陆贽奋笔疾书,洋洋洒洒数千言,字字揭露裴延龄奸恶,只愿能使皇帝知其真正面目。

奏表拟好后,陆贽又纵览一遍,见无不妥之处,便准备明日上呈。此时其妻杜氏见他夜深未眠,前来探视,正瞧见他在整理奏表,便问道:“夫君又在写表,这次是为何事邪?”

陆贽直言道:“度支使裴延龄为官奸邪,我上表圣上陈其罪恶。”

杜氏听言惊道:“妾闻裴延龄深得圣上恩宠,百官皆畏而远之,夫君若是弹劾他,恐惹陛下不悦邪!”

陆贽道:“我蒙主上恩泽,位列宰相,有事岂能不奏。”

杜氏道:“宰相又不止你一人,为何便是你要上奏,你这般刚正,恐早晚招祸上身矣!”

陆贽正色道:“我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悔也。”

杜氏听言凝噎,忍不住掩面而泣。陆贽心意坚决,也不顾她,一心摆弄奏表。

次日,陆贽乃将表上呈天子,德宗览后果然不悦,对表中所言尽皆不信,全然无纠察裴延龄之意。陆贽见皇帝多日未有回应,便又再次上表,极言裴延龄罪恶。与此同时,与裴延龄有职务往来的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铦等知其奸邪,亦上表力证其罪。然而德宗皆不信,仍对裴延龄恩宠不变。陆贽痛心疾首,深感自己一人势单力薄,不足以触动圣心,便欲联合门下侍郎赵憬一同弹劾裴延龄,于是趁着在中书省共事之际,私下谓之道:“裴延龄蛊惑圣听,朝中百官畏其权势不敢直言,你我同为宰相,当为朝廷除此祸害,明日延英问对,一道向陛下言其罪恶如何?”

赵憬稍稍一怔,随即拱手应道:“裴延龄之奸,我亦有耳闻,愿同陆相一同弹劾之。”

陆贽心下乃安,遂与其商议措辞,相约共进退。

次日,诸宰相受召至延英殿问对,陆贽乃依约先上奏道:“国家府库,出纳有常,延龄奸猾狡诈,诡谲求媚,乃于左藏之内,分建六库之名,意在别贮盈余,以奉人主私欲。曾不知王者之体,天下为家,国不足则取之于人,人不足则资之于国,在国为官物,在人为私财,何谓盈余,须另加存贮?不外是巧移官物,暴削百姓,除此二途,其如何取之?陛下宠信延龄,不加检裁,姑息维护,从无诘责。延龄以为能蒙蔽圣聪,亦不反省收敛,是以变本加厉,欺君罔上,乃至嚣声沸腾、朝野危惧。此其罪之大者也!”

德宗听言不悦,怒形于色,陆贽全无退缩之意,只等赵憬进言,然而赵憬见天子生怒,竟心生畏惧,乃至一言未发。陆贽见他迟迟未动,只得再进言道:“昔赵高指鹿为马,臣却以为鹿与马,犹属同类,如何比得上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

德宗勃然大怒,愤而起身道:“卿以延龄比赵高,以朕比始皇乎?”

他语气甚是凌厉,听得人不寒而栗。陆贽深知触怒龙颜,不敢再多言语,忙俯首道:“臣万万不敢,请陛下息怒。”

赵憬、贾耽、卢迈三相亦皆俯首道:“请陛下息怒。”然却无一人敢为陆贽出言辩护。德宗怒气难平,愤而离殿,随后一纸诏令,罢陆贽为太子宾客。

陆贽突然罢相,朝野为之哗然。自此百官无不畏惧裴延龄,再无敢言其奸恶者。而延龄见陆贽失势,心中大喜,急欲落井下石,致其于死地,并将张滂、李充、赵铦等人一并除去,于是他向皇帝奏称陆贽罢相后愤愤不平,常有怨言,且私下与张滂等三人往来频繁,有结党之嫌。德宗虽待陆贽凉薄,但也未曾轻信。裴延龄不甘心,又多次谗言诬奏。时逢贞元十年末,关中遭遇大旱,民情疾苦,裴延龄便又以此向皇帝上奏说:“臣闻陆贽失势后常怀怨望,谓其党张滂、李充等人曰:‘天下旱,百姓流亡,度支欠诸军粮草,军中人马无所食,为之奈何?’以此动摇人心,不只是中伤臣而已!”

德宗仍未尽信,裴延龄却也不着急,心下酝酿着后招。当日回户部后,他命人以天旱缺粮为由克扣神策军粮草,欲以此激怒将士。几日后,德宗至北苑狩猎,早已心怀不满的神策军将士见到天子,纷纷上诉称:“度支不给粮草,马食不饱,皆显瘦弱,恐难以狩猎。”

德宗听奏猛然一惊,此时他心中所想不是问罪度支,而是裴延龄前日之言,由此对陆贽鼓动人心之事信以为真,不禁杀心骤起,但念及其昔日之功又有所不忍,遂下诏再贬其为忠州别驾,并罢李充为涪州司马、张滂为汀洲司马、李铦为邵州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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