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及笄之礼
归永崇里后,李晟病情日重,只得卧床休养,诸子侄皆在榻前侍奉,李凭闻讯亦携妻儿自河北赶回长安,侍奉在父亲身侧。朝中文武官吏闻李晟病重,纷纷前来问疾,李愿恐人打扰父亲养病,多婉言拒之,后来索性闭门谢客。某日一大早,又有人造访太尉府,门外甲士以为其是来探问李晟之疾,不等其开口说话便谢绝道:“太尉身体抱恙,不便打搅,阁下请回罢!”
那人听言忙解释道:“在下是唐安公主家奴,此来是奉少主之命给李少卿带一句话。”
甲士这才知其来意,随即问:“原来是公主府之人,不知贵主人有何话带与四郎君?”
那人道:“我家少主说:今日是小满。”
甲士听罢茫然道:“只此一句?”
那人点头道:“我家少主说李少卿听后自会明白。”
甲士道:“那好,我这就去向四郎君通报。”
那人称谢而去,甲士遂入宅见李愬,但此时他正在李晟房中侍候汤药,甲士不敢打搅,便在门外候着,约莫半个时辰后,始见李愬与李宪并行而出,遂上前禀道:“少卿,方才唐安公主府来人传话与你,说今日是小满。”
李宪听得一头云雾,不解其中意。而李愬稍稍一怔,突然像是明白了甚么,也不及向李宪解释,立刻自马厩选了匹快马,乘之赶往唐安公主府。
此时公主府相当热闹,府中上下都在为洛兮的十五岁生辰忙碌着。唐人女子十五结发,以笈贯之,称为及笈,表示已到许嫁之年。对一女子而言,及笈之礼尤为重要,一般应由其母为其束发,然而洛兮生母与唐安公主皆已薨逝,因此为其束发之人并非其母,而是韦贤妃。
王皇后病薨后,韦贤妃便是后宫之主,她素疼惜洛兮,知其即将及笈,便欲为其束发,遂于昨日请求天子道:“陛下,明日乃是小满,正是洛兮十五岁生辰,可唐安已逝,不能主持及笈礼,妾请求代唐安为其束发,望陛下恩准。”
德宗猛然记起,自己的长孙女已到了待嫁之年,想当初洛兮出生时,代宗皇帝尚在位,因时逢小满之日,便为曾孙女取乳名为“小满”,如今十五年过去,“小满”竟已长成婷婷少女。德宗忆起往事,不禁心生怜爱,谓韦贤妃道:“爱妃亦算是洛兮祖母,为其束发未尝不可,且韦宥是爱妃族侄,此事由爱妃出面当最为合适。”遂恩准其主持洛兮及笈之礼,这才使唐安公主府变得尤为热闹。
这日的仪式上,洛兮身着一件浅青色长裙,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自闺中步入正堂,随后席地坐于堂内,静静等候着。这时韦贤妃走上前来,为她解开发辫,而后自侍女手中接过玉梳,为她梳理长发。
“小满终于要长大成人了,这闭月之姿、倾城之容,若是出门去,岂不迷倒京中万千少年耶!”韦贤妃为她梳头间,不吝赞美之言。洛兮不觉脸色一红,心想那万千少年中会不会有李愬?说起来一大早便遣人通知了他,为何此时还未到,难道他没有明白话中之意?
正想入非非间,韦贤妃已为她梳理完毕,随即将她长发束起,拿起玉簪道:“插上这支玉簪,便是正式及笈了,可许嫁待字,日后你若看中谁家公子,可告诉阿婆,只要门第合适,阿婆便奏请陛下为你赐婚。”洛兮听言瞪大了眼睛,那期许的目光仿佛在说:合适、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韦贤妃见她目中含羞,不禁会心一笑,遂提起玉簪准备为她戴上,但洛兮却突然道:“阿婆且慢!”
韦贤妃停下问:“怎么了?”
洛兮道:“阿婆为我束发已足矣,至于这玉簪,我已许他人为我来戴。”
韦贤妃诧异道:“他人?是谁邪?”
洛兮道:“此人很快就到,请阿婆稍候!”
话音方落,堂外有人来报称李太尉四公子卫尉少卿李愬求见。洛兮欣喜不已,忙令唤入。稍稍李愬步入厅堂,见着韦贤妃忙行大礼。他虽不识得贤妃,但方才在府外见到宫中仪仗,再通过过询问下人,便不难知晓。
“卫尉少卿李愬,拜见贤妃殿下。”李愬向韦贤妃行过礼,又来拜见韦宥,“见过韦驸马。”
韦贤妃还在静静打量着他,洛兮却已忍不住叫道:“愬哥哥,你来了。”
李愬歉然点了点头。韦贤妃诧异道:“你说已许诺他人为你簪发,难道就是李少卿?”
洛兮娇羞的低下头,韦贤妃不由欣喜,笑道:“既如此,那就烦劳李少卿了。”遂将玉簪递与之,李愬上前双手呈过,便来到洛兮跟前,洛兮冲他微微一笑,随即端坐席上,李愬也不多言,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入她束好的发中。
礼毕,洛兮手抚着发髻,起身来对着李愬问:“可美乎?”
李愬微微有些发怔,回过神后忙点头道:“美哉!”
洛兮莞尔一笑,脸上泛起红晕。韦贤妃见状轻轻一笑,随即正色道:“笈礼已毕,本宫就不多留了,这便回宫向陛下复命。”众人遂躬身送其离开。
稍稍宾朋散去,洛兮来到李愬面前,睁大了眼睛问他道:“愬哥哥为何姗姗来迟,险些错过了仪式。”
李愬面带歉意,沉声道:“让你久等了。近日家父身体抱恙,我因忙于侍候,耽误了时辰,故未能早些赶来。”
洛兮听言一惊,忙问:“太尉病了?那病情如何?”李愬沉默未言,但凝重的表情已是答复,洛兮见状眉头一紧,低声道:“都是我不好,太尉染疾,你本应在身边尽孝,我却要你赶来为我簪发。”
李愬摇了摇头道:“尽孝不在一时半刻,我既已许诺你,岂能食言。”
洛兮听言不禁感动,举目望着他道:“愬哥哥不忘承诺,洛兮感念不已,今笄礼已毕,既然太尉身体有恙,你且早些归宅罢,不必在此陪我。”
李愬心念着父亲,遂不再多留,向她告辞道:“那我便先回矣,待家父病情好转,再来看你。”洛兮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出公主府后,李愬乘马向南而去,这时正有一人自西而来,看见李愬欲张口唤之,却又突然止住,待李愬人马远去,他进到公主府中,在下人引领下来到洛兮闺阁,却见其正对着铜镜反复打量自己的发髻,他怔立了片刻,张口道:“太子殿下若见少主及笈,定十分高兴。”
洛兮闻声望去,见来者是萧梁,遂上前来道:“父王记得我生辰?”
萧梁点头道:“殿下岂能忘记,臣正是奉殿下之命,来为少主庆生。”
洛兮眼含泪花,以略带埋怨的语气道:“笈礼已毕,父王为何此时才遣你来?”
萧梁解释道:“贤妃鸾驾在此,殿下不得不谨慎行事,方才见贤妃回了宫,才敢教臣登门。”洛兮知道太子为难之处,便不再多计较,转而问道:“父王……太子殿下身体可好?”
萧梁沉声道:“自太子妃薨后,殿下情志抑郁,逢寒冬之际常发风邪之症,至今已有数次。”
“风邪?”洛兮听言一惊,关切地问道,“父王此前中风,不是已治愈了么?”
萧梁道:“据太医言,风邪最忌情绪郁怒,殿下风邪之根在于心,太医可治其外,却难治其内,故常有复发之状。”见洛兮满脸忧色,萧梁忙又宽慰道:“不过少主放心,风邪并非恶疾,且殿下年富力强,纵然复发也无大碍。”
洛兮低着头,失声道:“若阿娘还在,父王也不至每日郁愤,风邪也便不会复发。”
萧梁听言怅然,忍着泪道:“太子妃虽已不在,但仍有少主,只要少主健康快乐,太子殿下必然欣慰。”
洛兮含泪点了点头,萧梁遂岔开话题道:“我方才见李少卿出府去,其今日前来可是为少主庆生?”
洛兮擦拭了眼泪,点头道:“愬哥哥曾答应为我簪发,今日来是兑现承诺。”
萧梁听言一怔,望着她头上的玉簪出了神,低声自语道:“李少卿有情有义,当值得少主托付终身。”
洛兮未听仔细,茫然问:“你说甚么?”
萧梁回过神道:“没甚么。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向殿下复命了。”
说罢即告退返回了东宫。稍晚时候,李诵自其口中得知爱女一切安好,心中不由欣慰,感慨道:“一转眼,洛兮已至待嫁之年,但愿韦宥能为之寻个好夫家,千万莫似其阿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