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河北风云
贞元八年,窦参罢相、裴延龄出任度支使,朝廷局势几经剧变。而与此同时,山东形势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是年八月,平卢淄青节度使李纳病卒,诸将拥立其长子、青州刺史李师古为留后。师古随即上表求封,德宗无力拒绝,遂以其为节度观察使。李师古初袭位,年不过二十,成德节度使王武俊轻其年少,乃将兵屯于德、棣二州,欲取淄青之蛤虫朵及三汊城。德、棣本为淄青镇所有,建中之乱时,朱滔奉命讨伐李纳等人,其间先后收服德、棣,二州遂为卢龙镇所有,后朱滔反叛,为王武俊所败,二州又归于成德。至贞元六年,棣州刺史赵镐因事得罪王武俊,进而生叛离之心。恰逢此时有传言说李纳欲将田绪之兄、齐州刺史田朝遣归魏州,田朝乃田承嗣次子,因娶李正己之女而任职淄青。田绪闻田朝将归魏州,不禁心生忧惧,深恐其夺己节度使位,遂与亲信商议对策,巡官孙光佐献策说:“棣州本属淄青,李纳久欲收归,今闻棣州刺史赵镐与王武俊不和,武俊屡召之不至,主公可乘此良机以重金结交李纳,劝其招纳赵镐以占据棣州,以此换其将二公子遣送京师。”
田绪深纳其言,遂遣使携厚礼至恽州。李纳听毕使者之言大喜,欣然同意田绪之请,将田朝送往长安,而后遣人招抚赵镐,赵镐因得罪王武俊正不知何去何从,得李纳招抚,遂向其投诚,率棣州归之。王武俊知其叛离,勃然大怒,乃遣其子王士真将兵攻棣州,赵镐拒城以守,士真久不能克。之后王武俊亲自领兵攻之,赵镐心惧,逃至恽州求救,李纳一面分兵拒敌,一面遣使至魏州请援,然而田绪慑于王武俊之勇,竟不敢发兵,此时孙光佐又献策说:“使王武俊退兵不难,主公只须矫诏,将棣州归于李纳即可。”田绪深觉可行,便遣孙光佐至恽州,假天子诏命将棣州归于淄青,欲以此诓王武俊罢兵。王武俊识破其计,遂迁怒于魏博,乃遣次子王士清将兵攻贝州,数日内取其经城等四县之地。
当时消息传入京师,德宗闻三镇相争深为担忧,为平息事端,乃诏令李纳将棣州归还王武俊,李纳不情愿,于是百般迁延,德宗又数次下诏催促,李纳不好抗命,但又不甘将棣州拱手相送,遂向朝廷索取海州,以作为交换棣州之条件。德宗诏令不许,李纳无可奈何,便奏请先令王武俊归还贝州四县,再还棣州,德宗依言下诏,王武俊遂将四县归还田绪,李纳随后亦归还棣州。一场风波到此本已平息,但随着李纳病亡,河北形势再起变化。
却说当初朱滔取棣州时,并未占据其全境,棣州黄河以南之地仍为淄青所控制。至贞元初年,李纳因见棣州蛤虫朵有鱼盐之利,每年产盐十万斛,乃筑城据之,后赵镐以棣州来降,李纳恐王武俊进犯,遂又在德州之南跨河筑三汊城,以守卫蛤虫朵并以此勾通田绪。前番李纳虽归还了棣州,但两城仍为淄青控制,王武俊欲将二城据为己有,但惮于淄青军力,一直未敢轻动。而今李师古少年袭位,王武俊以为有机可乘,遂将兵攻此二城。李师古虽年少,却不失智勇,面对来势汹汹的成德军,他丝毫不乱,命赵镐将兵拒之。数月内,二镇在棣州之南几番交战,各有胜负。德宗恐二镇交恶,致使河北大乱,即忙遣中使至棣州抚慰王武俊,命其罢兵还镇恒州,王武俊心有不甘,乃谓中使曰:“德州乃我恒冀所有,今淄青于河北筑城据守是何居心?欲使我退兵,须先令李师古毁三汊城。”中使依其言回报长安,德宗遂又诏令李师古毁三汊城,且将兵力撤出黄河以北。李师古不敢不从,便依诏毁城,并命赵镐引兵归郓州,王武俊随后亦退兵,棣州这才重归安宁。
成德、淄青的风波才刚平息,幽州卢龙镇又起事端。事情还要从贞元初年说起,当时卢龙节度使刘怦病卒,其长子刘济身在莫州,次子刘澭便暂领军务,随后以父命将刘济召回,授之以军政之权。刘济因此感激,命其为瀛洲刺史,并许诺日后令其接任节度使之位。然而时至贞元八年冬,刘济突然以长子刘绲为节度副使,大有令其继任之意。刘澭因此生怨,一气之下竟不经刘济同意,私自上奏朝廷请率所部赴陇西防秋。刘济闻知大怒,当即兵临瀛洲,刘澭兵少难抵,乃率麾下士兵一千五百人及百姓万余口西奔长安而去。此行途中,刘澭及其麾下将士严守军纪、与民秋毫无犯。待至京师,德宗亲自召见,授其为秦州刺史、陇右经略军使,将兵屯于普润县。自此刘澭为朝廷效力,多有功劳。且按此不表。
河朔多风云,易定亦被卷入其中。却说张孝忠病逝一年多来,其子张升云尽忠职守,向朝廷上贡缴税不曾断绝,贞元九年初,德宗下诏正式任命其为义武军节度使,封延德郡王,并赐名茂昭。而在此之前,因张孝忠之丧,时为海州团练使的孝忠次子、升云之弟张升璘归定州戴孝。升璘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因见王武俊纵兵攻侵淄青、魏博州县,心中极为不忿,常于堂前大骂之,言曰:“王武俊弑主求荣,数叛朝廷,如此反复小人,何不早死!”此言很快传开,王武俊闻听大怒,乃上奏朝廷请治其罪。德宗核实此事,虽知张升璘是血气方刚并无大错,但迫于王武俊的压力,不得不下诏削其官爵,处之以杖刑。张升璘心中不服,仍常骂王武俊,张升云恐他再惹事端,乃将其囚于帅府,不得与外人相见。
张升璘已受惩戒,事情本该就此平息。但王武俊因觊觎定州之富庶,竟又以此为借口,遣兵袭取义丰县,并掠夺安喜、无极二县人畜万余,将之驱赶至德、棣,以充实二州人口。两县之人安于本土,不愿离乡背井,争相抵抗不从。消息传至定州城,张升云即忙令州南各县闭门自守,随后遣使向王武俊致歉,且劝其退兵。但王武俊不为所动,竟拒不撤军。张升云不免忧心,此时被囚禁张升璘偶然听门外士兵议论此事,心下大为着急,嚷着要见张升云,但甲士并未理睬,恰逢这时玥瑤来探望之,他便趁机问玥瑤道:“阿妹,我听说王武俊遣兵犯境,可有此事?”
玥瑤点了点头道:“确有其事,大兄正为此忧虑。”
张升璘咬牙切齿,忿恨地道:“王武俊无耻狂贼,竟敢掠我百姓,父亲在时,其安敢如此!”遂谓玥瑤道:“如今事情紧急,你快助我出去,我也可助大兄一臂之力。”
玥瑤不免为难,乃道:“大兄将你囚于此,无其命令,我怎能擅自放你出去。”
张升璘焦急道:“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来解决,大兄若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绝不牵连小妹。”
玥瑤道:“我非是怕受牵连,只是怕你又惹出事来,反令局势恶化。”
张升璘道:“你放心,我已吸取教训,绝不会再莽撞行事。”
玥瑤见他如此恳切,不忍心拒绝之,便道:“既如此,小妹就姑且帮二兄一次,只是门外有士兵把守,我如何带你出去?”
张升璘欣喜道:“这不难,你只需称是大兄欲见我即可,料士兵不敢不信。”
玥瑤点头答应,遂带他至门外,谓众士卒道:“郡王欲见二公子,尔等且放行。”
众士卒半信半疑,不肯让路。玥瑤厉色道:“尔等以为我所言为不实乎?何不向郡王求证。”
士卒不敢质疑,只得放行。玥瑤遂引升璘至前厅见张升云。升云见二人来不免诧异,指着升璘问:“你不在房中思过,何以到此?”
升璘道:“我闻王武俊兵犯定州,知兄长必为此忧心,特来为兄长分忧。”
升云听言道:“你不徒惹麻烦,我已是庆幸了,何谈为我分忧!”
升璘道:“祸是我闯下,我岂能置身事外,恳请兄长许我来解决此事。”
升云叹了口气,问:“那你有何对策?”
升璘道:“王武俊欺人太甚,必须还以颜色,弟愿领兵与之一战,誓死捍卫定州。”
升云听了直摇头道:“我当你真有良策,不想仍是这般莽撞。王武俊何等骁勇,岂是轻易可胜?何况成德军四处掠夺百姓,若我此时出兵必会殃及无辜,绝非上策也。”
升璘急道:“那也不能任其妄为而不顾邪!”
升云道:“王武俊非蛮横不讲理之人,我当再遣使者向其谢罪,以使其退兵。”
升璘眉头一紧,沉吟了片刻后道:“既然如此,那弟请命为使,为兄长说服王武俊退兵。”
升云诧异道:“你?”
升璘认真地一点头。升云却摇头道:“不妥,你性情鲁莽,如何能为使者,何况你此前曾大骂王武俊,今若出使恒州,恐其对你不利。”
升璘不以为然道:“兄长放心,我此去不仅不会伤及毫发,且能一举成功。”
升云疑惑道:“你何以如此有把握?”
升璘道:“王武俊侵扰定州,借口是我当众辱骂之,今我前去当面请罪,其若接受,则应退兵,若是不受,则不免显得心胸狭隘,必受世人耻笑。我料其一代名将,定不至与我一个小辈斤斤计较。”
升云想了想道:“你所言不无道理,若由你出使恒州,或许真能成事。”
升璘道:“那兄长是答应了?”
张升云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一人前去,我仍是不放心,我令崔盛与你同去。”
升璘欣然领命,遂退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