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韦家有女
次日,洛兮果然未到大明宫,韦贤妃暗暗着急,遣人去催问,却得回报说汝阳郡主伤心过度,已卧病不起。韦贤妃无可奈何,只得寻机再去劝谏皇帝。而几日下来,德宗对于如何处置洛兮,始终拿不定主意。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突然天降飞石,坠于城东。德宗素信天命,以为必有所征兆,遂命司天台判定吉凶,司天卿洛天奇推算后解释说:“隆冬之际,天降陨石,是为不祥之兆。”德宗惊问:“可知具体指向?”洛天奇道:“以臣推测,近日皇室之中,将有亡者也!”德宗听言将信将疑,这时忽然有人来报,称唐安公主女韦滢为陨石击中,不治而亡。
德宗闻报大惊失色,随即悲从中来。想当初,唐安公主病逝于城固,留下年仅四岁的幼女韦滢,德宗对其疼惜有加,回京后特下诏恩准驸马韦宥继续居于唐安公主府,以抚养幼女,欲待之出阁后再将府邸收归朝廷。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韦滢竟被陨石碎屑击中,不幸夭亡。
德宗不胜悲痛,即命厚葬韦滢。入殓之日,他亲临丹凤楼,遥望着远处的唐安公主府,掩面而泣。稍晚,德宗回到寝宫,韦贤妃见他满面悲伤,乃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陛下千万节哀。”德宗悲声道:“苍天何薄,唐安英年而逝,今其独女又遭夭折,这母女二人何其命苦邪!”
韦贤妃轻叹道:“唐安只此一女,如今早薨,唐安岂非无后也!”
德宗听言愈加伤感,怅然道:“此或是天命,为之奈何邪!”
韦贤妃道:“妾知陛下最疼爱唐安,必不欲使之无后,而今萧氏之女正不知如何处置,陛下何不将其过继与唐安,如此两全其美也!”
德宗听言一怔,迟疑未语,韦贤妃又道:“洛兮与滢儿同是陛下孙女,过继与唐安既合情理又合礼法,且唐安生前尤爱洛兮,曾私下对昭德皇后与妾言,欲将之过继到自己膝下。”
德宗惊问道:“竟有此事?”
“妾怎敢期满陛下,”韦贤妃点头道,“唐安不止一次提起,只是昭德皇后以洛兮是萧氏独女,不忍见其骨肉分离,未曾同意罢了!”
德宗听她提及王皇后,登时心软如棉,沉吟了片刻后道:“如此说来,将洛兮过继与唐安倒也未尝不可。”
韦贤妃道:“是耶,如此一来,洛兮离了东宫,陛下也可安心了。”
德宗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依爱妃之意,朕不日便下诏。”
韦贤妃叩拜圣明,心下长舒了口气。
几日后,韦滢丧礼毕,德宗遂下诏,将汝阳郡主过继与唐安公主,去郡主封号,并赐其改姓韦,迁居唐安公主府。
诏书传至东宫,洛兮一脸惊愕,似乎不大情愿奉诏,听毕诏命,竟呆跪着不动。身旁萧梁恐她抗旨获罪,即忙起身来接诏书,道:“郡主身体虚弱,一时不能起身,在下请代为接旨。”中使稍一迟疑,便将诏书交予了他,并道:“唐安公主府已布置妥当,请郡主尽快搬去。”言毕即告辞而去。
萧梁收起诏书,近前将洛兮搀起,不无欣喜的道:“陛下果然还是念及骨肉亲情,郡主总算是有惊无险!”
洛兮却并无喜色,一脸愁容道:“我是阿娘女儿,为何要将我过继给唐安姑姑,我不要离开东宫。”
萧梁听言劝解道:“臣知郡主与太子妃母女情深,可事到如今,郡主不奉诏又能如何?”
洛兮道:“教我背弃阿娘,我宁死不从。”
萧梁道:“郡主何以不爱惜生命?过继只是改了名份而已,只要郡主平安,便是对太子妃最大安慰,请郡主三思。”
洛兮不知所对,默然无言。萧梁知其已被说服,遂命人为之收拾行装。
两日后,洛兮搬离东宫,迁居唐安公主府。一场风浪终于平息,可是洛兮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郁郁寡欢,终日茶饭不思。萧梁每日前去探望,见她日渐消瘦,心中极是不忍,于是时常劝解之,然却无济于事,忧虑之际,他突然想起了李愬,遂动身前往永崇里。
此时李愬正于院中习射,但他似心不在焉,连射几箭皆未中靶心。俄而,有人来报萧梁求见,李愬稍稍一怔,立刻弃了弓箭飞身出门,门前萧梁见他迎来,先行叙礼道:“少卿别来无恙。”李愬拱手还礼,迎他入门,随即问:“我闻东宫突遭大变,不知郡主近况如何?”
萧梁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道:“郡主自太子妃薨后,伤心欲绝,如今迁居唐安公主府,更是茶饭不思,日日以泪洗面。”
李愬听言满面愁容,略显无奈的道:“郡主真命苦也,萧兄当多加劝慰才是!”
萧梁道:“我曾多次劝解,可皆无济于事,故今日来请少卿相助。”
“我?”李愬不免诧异,问道,“萧兄久在东宫,与郡主又有血缘之亲,尚不能劝之,愬又如何劝得了?”
萧梁道:“在郡主心目中,少卿远重于萧梁。若这世上有人能令郡主重拾笑容,那便是少卿你。”
李愬闻言怔住,似乎明白了甚么,遂谓萧梁道:“既如此,愬便姑且一试,但愿能使郡主重新振作。”萧梁拱手称谢。李愬遂教人备马,同其往唐安公主府而去。
二人御马北行,穿过数条街道,来到位于城北的永兴坊,唐安公主府就位于此坊中,说起来这里与东宫只是一街之隔。可对洛兮而言,却是万里之遥。二人至府外,萧梁首先下马,与守卫简单言语了几句,即引李愬入宅,边走边谓之曰:“如今郡主名义上是唐安公主与韦驸马之女,依礼应称韦驸马为父,但郡主一时未改口,韦驸马也并未计较,反而避居别院,将主宅让与了郡主居住。”
李愬听言不无欣慰地道:“韦驸马真仁义也,想来郡主在公主府,当不至受委屈。”
萧梁点了点头,随后加快脚步,引他去往洛兮居所,待至门前,萧梁先行入内,却见洛兮正对着一件玉簪发呆,仔细看来,不由得心酸,片刻后轻声叫道:“郡主。”
洛兮盯着玉簪未动,神色有些黯然:“我已不是郡主,与东宫再无瓜葛,你有公职在身,不必每日来此,也不必再劝我。”
萧梁道:“郡主误会了,臣今日来,不是为劝郡主,而是为引一人与郡主相见。”
洛兮听言,面无表情的道:“你明知我谁也不想见,何必费此心思。”
萧梁又道:“郡主若知我所言是谁,定不会这般说,其人现在门外,容臣引来一见。”说罢出了门去,少顷,引李愬进来,拱手谓洛兮道:“郡主,你看谁来了。”
洛兮缓缓转过头去,看到站在萧梁身边的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晶莹的目光楚楚动人。萧梁不由欣慰,遂躬身退去。他方一离开,洛兮猛的起身,一头扑向李愬,哭泣着道:“愬哥哥……”
面对突如其来的拥抱,李愬一时不知所措,他有些迟疑的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肩膀,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稍稍洛兮止住哭声,松开李愬,深情望着他道:“愬哥哥终于来看洛兮了,洛兮失去了母妃,失去了父王,只有愬哥哥一个人可以依靠了。”
李愬注视她的眼睛道:“一切都过去了,郡主勿过于伤心,莫哭坏身体。”
洛兮擦拭着眼泪道:“我已不再是郡主,也不再姓李,愬哥哥叫我乳名就好。”
李愬突然意识到她已改了身份,换了姓氏,如此一来她与自己岂非不再是同姓?不知为何,想到这里他竟有一丝欣喜,轻声唤道:“小满。”
洛兮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看向手中的玉簪,李愬看这簪子有些眼熟,忍不住问:“这玉簪好似在哪里见过。”
洛兮道:“这是母妃生前所戴发簪,母妃尤为珍爱,从不曾离身,母妃死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今日贤妃遣人送了过来。”
经她一说,李愬突然记起,以前每次见太子妃时,她都佩戴着这支玉簪,看来的确是意义非凡。
“原来如此。”李愬状似恍然,温言道,“既是太子妃遗物,你当悉心收存才是。”
洛兮点了点头,紧紧攥着玉簪,认真道:“愬哥哥放心,我会好好保存,待将来及笄,我便簪上,就像母妃一样,并且……”
李愬见她欲言又止,乃问:“并且甚么?”
“并且洛兮希望,彼时为我戴上玉簪之人是愬哥哥。”洛兮擎起玉簪望着李愬,面含羞色。
“我?”李愬有些错愕,心跳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