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平康之行
李宪不知如何以对,只得先教蕙儿退下。待她离去,乃道:“表弟莫口无遮拦,若被人听去,教蕙儿日后如何嫁人!”薛镇这才知失言,低头不语。李愬见气氛凝重,乃豁然一笑,岔开话题道:“只顾讲表兄之事,险些冷落了白郎。”遂对白居易道:“琐碎家事,令白郎见笑矣!”
白居易微一笑道:“薛将军性情豪爽,居易今日见识耶!”
薛镇闻言突然大笑,喜道:“白郎知我,不愧为少年才俊。”
李宪听了冷冷一笑,不无嘲讽地道:“方才是谁言看不出白郎少年才俊哩!”
薛镇一时无地自容,失笑道:“表兄怎仍未忘此事哩,莫与我计较。且讲讲你二人如何与白郎相识邪!”
李宪知他有意撇开话题,便懒得理他。李愬则将如何结识白居易,及同他拜访贤达之事细细道来。薛镇听了道:“我自幼好武,不甚懂诗词,不晓得白郎诗作优劣,但韦公、杜公等皆当世名士,既对白郎赞赏有加,那白郎定是真有才华。”
白居易闻言,笑一拱手道:“不敢当。”
薛镇点头回礼,又道:“白郎欲考取进士,是须积累名望,不过只拜访贤达恐怕不够。我有一去处,若白郎能身往之,必有扬名之机。”
三人闻言齐齐一怔,李愬问:“是何去处?”
薛镇道:“平康坊。”
李愬眉头一皱道:“平康坊乃烟花之地,去那做甚?”
薛镇笑着道:“这你便有所不知矣。平康坊多歌妓,乃达官显贵常去之地,而歌妓所唱歌曲,除传世名作之外,多为进京赶考之贡生所作,贡生寄居平康坊,一者可广交朋友,二者可借歌妓传播名声。白郎既欲参加科考,岂有不去平康坊之理?”
三人闻听满脸惊色,李宪道:“这番道理,你是如何晓得邪?莫非你也常去那平康坊?”
薛镇苦笑道:“此全拜家母所赐,我为逃避亲事,整日躲藏,亲朋好友处皆不敢去,生怕母亲寻见,想来想去,只有平康坊最是安全。”
李宪听了捧腹大笑道:“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竟也惧此事!”
薛镇翻了个白眼道:“表兄就莫再取笑我矣,且论正事也。”
李愬听言正色道:“听你如此一说,平康坊倒也值得一去。不知白郎意下如何?”
白居易道:“只恐劳烦诸位矣!”
薛镇闻言道:“不劳烦,不劳烦,我等虽是陪你去,却也正可听听曲儿,聊以解忧。”
李愬点了点头,谓李宪道:“那便这般定了,趁今日天色尚早,我四人一同前往如何?”薛镇、白居易皆无异议,惟李宪有些犹疑,少顷才点头应下。李愬遂不耽搁,立刻教人准备马车,四人稍作歇息,待车备好后,遂同乘往平康坊而去。
平康坊位于东市以西,西北紧邻皇城,坊内遍布大小青楼酒肆上百家,乃是长安有名的烟花之地。因坊中多旅店,且毗邻皇城,历年进京赶考的贡生们多居于此地,平康坊也由此成为文人墨客集聚之处。
出了永崇坊向北沿大道直行,过了永宁、亲仁、宜阳三坊,便是平康坊。李愬四人至坊西门,便将马车停在了坊外,步行入坊。四人一进坊中,便见街道南北青楼林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李愬见之不禁叹道:“平康坊果然热闹,比东市犹有过之。”李宪随之道:“这般多青楼,当去哪一家?”
薛镇笑了笑道:“莫急,随我走便是。”三人皆不熟路,只得随他行。薛镇走不多远,便在一家青楼前停了下来,三人看那楼,果然是有些不同,只见:高楼十数丈,上有百间房。往来尽富贾,出入皆豪强。歌声不绝耳,曲音长绕梁。装璜竟浮奢,阔门日夜敞。
三人看了匾额,见上面书:醉云楼。皆道:“好地方!”薛镇乃道:“此地名醉云楼,乃京城第一青楼,楼中有一歌妓名无忧,听闻其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善于琵琶、诗赋,京中才子皆以能与其唱和为荣,今日便教一见如何?”
李愬朝楼内望了望,回过头来道:“这般多人,怕是这位无忧姑娘早已宾客盈门矣!”薛镇笑而摇头道:“无忧姑娘非寻常歌妓,不轻易见客,能做其入幕之宾者,须身负才华,以自己诗作打动之。否则即便腰缠万贯,也只得遥望而已。”
三人听了啧啧称奇,李宪道:“这般说来,你岂非无缘做其入幕之宾矣?”薛镇明白他话中之意,自解道:“我虽无才,但有白郎在,何愁见不得无忧姑娘!”
李愬不由莞尔,谓众人道:“既如此,便莫耽搁了,我等且进去罢!”三人点头,遂一同朝楼内走,未至门前,早有人出来招呼,一妈妈满脸笑容地迎上来道:“几位郎君面生,怕是初次来罢!”李愬道:“是初次来。”薛镇道:“我等乃慕无忧姑娘之名而来,你且引见。”
妈妈“哎呀”一声道:“实在不巧,无忧姑娘已有了入幕之宾,今日怕是不能见客矣!”
四人皆是一惊,李宪道:“我闻无忧姑娘从不轻易见客,是何人得其倾心,竟能入幕?”妈妈答曰:“也是位公子,道是姓武,无忧姑娘见其诗作,赞不绝口,遂招入幕中唱和。”
李愬听言道:“却是这般不巧,看来今日无缘也。”
薛镇努了努嘴道:“入幕又如何,令其出来便是。”
那妈妈听了道:“无忧姑娘自有规矩,坏不得邪!”
薛镇闻言脸色骤变,李愬见状忙劝解道:“表哥莫要莽撞,既然无忧姑娘有客,那改日再来便是了。”
薛镇却不肯罢休,坚持道:“今日既然到此,则非见无忧姑娘不可。”
李愬一脸无奈,朝白居易、李宪道:“白郎、三兄是何主意?”
李宪笑道:“相比无忧姑娘,我倒对这位武公子更感兴趣。”白居易附声道:“我亦如此。”
薛镇听了二人之言,灵机一动,又对那妈妈道:“我等非是坏无忧姑娘规矩,只是欲论个高低。那武公子既入得无忧姑娘幕,必是有才之士,恰好我这两位朋友亦是才子,今日既然撞上,便要分个高下。你且引我等去寻之,若其果然才高,我等立刻便走,永不复来。”
那妈妈满脸愁色,正为难间,李宪上来道:“妈儿只管引我等前去,见到无忧姑娘,我等自有说辞,决不坏其规矩。至于那位武公子,我等也只是欲与之交个朋友,断不会冲撞之。”说完自取下腰间一袋钱,递给她道:“此乃十两钱,且请收下。”
那妈妈收了钱,心里思忖着:“这几人衣着华贵,出手大方,定出身高门,我怎敢得罪?”遂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引几位去便是,且随我来。”遂引着四人朝内走,沿木梯上了二楼,左拐右拐,到一处不起眼的房门外停了下来,道:“这便是无忧姑娘房间。”
几人不免疑惑,李愬问:“无忧姑娘竟住得如此偏僻?”
那妈妈道:“无忧爱清静,不喜人打扰,特意择了这间房来住。”
几人恍然,薛镇道:“且去叫门罢!”
那妈妈应了一声,正要上前敲门,忽听房内传来乐音,李宪闻声忙叫道:“且慢。”妈妈遂停了下来。几人立在门外,静听屋内之声,只闻得琵琶乐起,一女声唱:“飞花寂寂燕双双,南客衡门对楚江。惆怅管弦何处发,春风吹到读书窗。”曲终,李宪不禁赞道:“好词!”白居易道:“词美,声亦美。”
薛镇却是不懂,只要上前敲门,但他手刚举起,房内乐声又起,有一男声和道:“林莺一哢四时春,蝉翼罗衣白玉人。曾逐使君歌舞地,清声长啸翠眉颦。”
几人听了各自品味,李宪道:“藻丽绮丽、琢名精妙,好诗也。这和诗者便是那武公子罢!”
那妈妈道:“应当是了。”
薛镇急不可耐道:“是与不是,进去一看便知。”言未毕,遂举手敲门,屋内随即传来一女声,问:“何人邪?”那妈妈喊道:“是我,且开门来。”
须臾,房门打开,一个聘婷女子迤逦而出,看她容貌装扮:面润似芙蓉,肤白如雪莲。娇娇含羞目,晏晏带笑颜。一袭青罗裙,双环望仙髻。见有生人至,忙把扇遮面。
那女子见门外如此人众,忙用团扇掩面,柔声问:“妈妈何事,怎带这般多人?”
那妈妈笑着道:“这几位皆是慕你名来之客,执意欲见你,我便带来了!”这女子正是无忧,她听了妈妈说辞,不悦道:“妈妈知我规矩,今日既身许武郎,不可复见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