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城南韦杜 - 大唐中兴志 - 陈若松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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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城南韦杜

次日一早,太尉府的马车照常驶往顾宅,李愬如期而至。这次白居易没有许多客套,欣然随他上了车,同往韦应物宅第而去。却说韦应物,出身于京兆杜陵韦氏,今任左司郎中,以诗词闻名于士林。杜陵韦氏世居关中,自两汉至唐,代有人物,衣冠鼎盛,为关中望姓之首。南北朝以来,贵宦辈出,北周名将韦孝宽、唐中宗韦皇后、德宗韦贤妃、唐安公主驸马韦宥及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等皆出自此门。

且说李愬与白居易驱车到了韦宅,先递上拜帖,于门外等候。此时韦应物刚下朝不久,闻有贵客来,遂教人引入厅堂相见。二人随韦府家丁到了客厅,只见那厅内端坐一人,看年岁约五旬上下,着一身朱红圆领袍,腰带犀钩;戴一顶硬脚幞头,手擎茶盏。李愬因是在曲江宴上见过,故知是韦应物,遂与白居易上前行晚辈礼。韦应物放下手中茶盏,凝目望去,但见眼前这二人,一个丰神俊朗,身姿凛凛;一个玉面柳眉,风度翩翩。真是两个美少年。

韦应物起身来扶二人,目光中洒露着喜爱之意。李愬见他如此亲和,也不多拘束,遂向他介绍了白居易,然后道明来意。韦应物看过白居易诗文,赞不绝口,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也!”遂问白居易道:“白郎少年俊才,实为难得,不知令尊是何许人,竟能教子如此!”

居易答道:“不敢当此赞誉,家父检校大理寺少卿、徐州别驾白季庚是也!”韦应物惊问道:“可是建中时同刺史李洧于徐州起义,反戈李纳之白季庚?”

居易道:“正是。”韦应物豁然道:“难怪、难怪,白公忠义无双,当有此子也!”

居易问:“韦郎中识得家父?”

韦应物点头道:“建中时我任滁州刺史,曾听闻徐州之事,对令尊忠义之举,敬佩之至耶!”

居易心中恍然,目含敬意道:“彼时晚生寄居在徐州符篱,亦尝闻韦郎中诗名,常效仿学习,不想今日竟能得见郎中真容,幸甚至矣!”

韦应物道:“哦?白郎亦曾读学拙作?”

居易一点头道:“韦郎中诗清新脱俗,读之令人神怡。晚生尤爱《滁州西涧》四句。‘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写景清切,悠然意远。读之如临其境,若坐山观景,教人澹然忘归。”

韦应物啧啧称奇,大笑道:“妙哉、妙哉,未想到白郎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解,老夫今日得一诗友矣!”

居易道:“郎中乃长辈,晚生惟有仰止,岂敢妄称诗友。”

韦应物笑道:“以诗交友,何论年岁。老夫早生几十载,称白郎为小友可乎?”

居易迟疑未答。李愬乃道:“韦公提携后辈,白郎勿推辞矣!”白居易这才拱手道:“既如此,晚生恭敬不如从命!”

韦应物大喜,遂命人看茶,与二人促膝而谈。三人纵论诗词,谈得甚是投机,不觉茶过三盏,韦应物乃谓他二人道:“吾妻早亡,膝下只有一子二女,长女适大理评事杨凌,次女由长女抚养,皆不在身侧。子年方十三,正读书之龄,今日其在宅中,容我教人唤来拜见二位小友。”

说罢遂命人去唤爱子。少顷,只见家仆引着两稚童入得厅门,看这两童子,相貌迥异,年长的一个十二三岁,与韦应物颇有几分相似;年幼的一个不过十岁,黄眉金发、高鼻深目,倒有些胡人的样貌。

二稚子颇懂礼节,入门后先来拜见韦应物,年长的稚童称:“拜见阿也。”年幼的却不开口,只是躬身作揖。韦应物将二童叫到跟前,指着年长的童子谓李愬、白居易道:“此犬子庆复,乳名玉斧。”又指着另一童子道:“此子乃内人族侄,姓元名稹。其父元宽本为舒王府长史,贞元二年不幸病逝。年前我携玉斧往洛阳省亲,见此子聪明伶俐,甚是喜欢,其母郑氏见我偏爱此子,便教我带来长安,教之学文。”

二人闻言恍然,白居易心道:“怪不得此童有几分胡人之相,原来出自河南元氏。”正出神间,但见韦应物谓二童道:“玉斧、稹儿,这两位是李少卿、白郎,且来见礼。”

二童遂躬身向愬与居易行礼,道:“见过李少卿、白郎。”李愬与白居易亦起身回礼,与二童平辈相待。几人叙礼毕,皆席地而坐。韦应物乃谓白居易道:“白小友才学出众,堪当少年之楷模,此二子虽愚钝,亦是好学之辈,今日白郎在此,望能指点二子一二。”

居易道:“韦郎中在此,晚生怎敢班门弄斧。”

韦应物道:“小友过谦矣,你只长此二子几齿,却已学有所成,此中必有道理,何不说来听听?”

居易见推脱不掉,只得道:“若言读书,晚生无甚道理,惟苦学耳!”

韦应物听了,点头表示认可。元稹却突然问道:“如何苦学法?”

居易道:“我幼年时读书成痴,常不分昼夜,不分寒暑,身不离案,手不释卷。以致口生疮、手生茧,头生白发。”

二童露出惊讶的神情,元稹道:“如此读法,真可谓苦也!”韦庆复道:“我与元稹每日读书,常废寝忘食,以为已是勤奋,然今日与白兄一比,竟不算得甚么。白兄何以勤读至此邪?”

居易正色道:“人生几十载,如白驹过隙,不敢不勤。恰青春韶华,无繁事牵绊,当多读书以修身。若待成年后,则难免受累于追逐名利,恐无此好时光矣!”

二童听得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韦应物抚须笑道:“我道小友年纪轻轻,何以便有如此才华,方听小友一说,我便明了。所谓‘读书须少年’,小友读书之苦,非常人可及也!”言毕又谓二童道:“你二人正少年,当效仿白郎,勤读诗书,勿负韶华也!”

二童拱手应诺。韦应物满意地点了点头,遂命人将他们带下。二童离开后,李愬道:“此二子勤奋好学,可承继韦公家风也!”

韦应物笑道:“犬子虽好学,然稍显愚钝。倒是元稹聪慧过人,与白郎有几分相似。”

居易听了道:“玉斧敏而好学,有韦郎中之风。而晚生幼时愚钝,故不得不苦学矣!”

韦应物闻言大笑道:“白郎幼时若愚,天下便无聪慧之少年矣!自古凡诗文有大成者,莫不天资过人,如李太白、杜子美者,皆自幼不凡。白郎少年有成,岂非天纵英才乎?”

居易不以为然道:“李太白、杜子美固为天才,然若无‘读书破万卷’之功,恐亦难有大成!”

韦应物摇头道:“天下勤奋之士多矣,然少有能及李杜者,此为何也?非是勤奋不足,实乃天资有限。岂不知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者,非是勤奋所能达之境界。”

居易仍是不以为然状。李愬见了道:“韦公与白郎所言皆有理,天赋、勤奋于成功皆不可缺,至于何者为先,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

韦应物听了笑道:“然也,然也,少卿一语解开此结矣!”

居易拱手道:“是晚生过于执着了,请韦郎中勿怪。”

韦应物笑道:“小友何出此言,你有不同见解,理当畅所欲言,此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也。”

居易点头称是。此后三人又就诗词歌赋,谈了个把时辰,李愬见天色已不早,这才与白居易起身告辞。韦应物出门送二人,临别时嘱咐白居易道:“白郎才华横溢,他日若为官,必是国之栋梁,望白郎早日考取功名,好为国出力。”白居易应曰:“晚生定当努力。”说完又执了个晚辈礼,随后乃与李愬乘车而去。

之后几日,李愬又同白居易拜访了多位贤达,诸学者皆对白氏才学赞赏有加。白居易遂在长安士林中崭露头角。

至二月末,李愬又携白居易拜访检校礼部尚书杜佑。杜佑自建中二年因得罪卢杞被贬出京后,历任饶州刺史、岭南节度使、尚书右丞等职,贞元三年,李泌入京为相,杜佑接替其为陕虢观察使,前几日又升任检校礼部尚书兼淮南节度使,这才入京谢恩,准备赴任。李愬闻杜佑来京,遂与白居易前往拜访。

与韦应物一样,杜佑亦出身高门,其家族京兆杜氏与韦应物之杜陵韦氏并称“韦杜”。故长安有悝语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杜氏之兴可见一斑。

当日二人到了杜宅,李愬依旧先递拜帖,之后杜佑遣人来迎,二人至客厅叙礼毕,李愬正将介绍白居易,不料杜佑突然笑问道:“阁下可是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白郎?”

二人齐齐一愣,白居易道:“正是晚生,杜尚书如何知我?”杜佑笑道:“我才自陕州入京,便听刘侍郎、韦郎中道京中来了一位少年才子,名唤白居易,其才学于今之后辈中实为罕见,当提携之。我心疑不信,二人遂吟此诗,我这才知后生可畏也!”

居易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然成名。但他依旧谦虚恭谨,乃道:“晚生其实不才,得刘侍郎、韦郎中赏识,实在有愧。”

杜佑知他性谦虚,便不多溢美之词,乃道:“我即将赴任扬州,本以为无缘见白郎,不想今日白郎竟登门矣。如此甚好,我正可与君一叙。”遂邀二人就座,命人奉茶。

三人对坐面谈,所论不离诗词文章。一番交谈后,杜佑深感白居易才华出众,便欲提点他一番,于是问:“白郎精于诗赋、才智过人,却不知对国家典章制度所知多少?”

居易诧问道:“尚书具体所指为何?”杜佑道:“如礼乐、职官、食货、律令、税制、州郡等。”白居易道:“学生曾粗读《六典》,对此也略知一二。”

杜佑遂问:“那我且问你,今徐州有多少丁户、多少田亩,良田几顷、薄田又几顷,共可征多少钱税。”白居易顿时茫然,对曰:“学生惭愧,虽自幼居于徐州,然对此一无所知。”李愬听了道:“此非书中学问,更与《六典》无涉,杜公此问,未免难为白郎矣!”

杜佑笑而不答,又问白居易道:“敢问白郎,你寒窗苦读是为何也?”白居易道:“自是为考取功名。”

杜佑问:“取功名之后又如何?”白居易坦然曰:“为官从政,治国平天下。”杜佑遂又问:“既欲为官从政,焉能不知民事?夫学问者,非只在书中,亦在书外。白郎博览群书,固然是好,但仍须知民政、晓时策,乃至兵、刑、礼、乐等,皆应通晓。如此便如鱼知水、如燕知春,方不失为国之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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