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淮西之乱
李希烈暴死,其长子李进欲自立为帝,但又恐自己年轻望浅,诸将不服,于是乃严令封锁其父死讯,密不发丧,以与亲信密谋诛杀诸将。为掩人耳目,他又命乐工于宅中昼夜笙歌,制造李希烈未死之象。桂娘闻知李进之谋,心下大惊,遂欲通知陈仙奇,但李进却封锁府门,竟不能出,桂娘正着急时,有人来献樱桃,原来之前李希烈为讨好桂娘,遣人自外地运上等的樱桃至蔡州,今日正好送到。桂娘见着樱桃,心生一计,乃寻机谓李进道:“此樱桃乃圣上生前命人所摘,请先送些与陈仙奇之妻,免得人怀疑。”
李进不知有计,便依她所嘱,即由其遣一女使,至陈宅赠樱桃与窦氏。窦氏收到樱桃,心知有异,细看之下,见其中一颗形色怪异,竟是一颗蜡丸,剖开一看,中藏一纸,有细小蝇楷写道:“前日已死,殡在后堂,欲诛大臣,请自为计。”
窦氏见字大惊,忙告于陈仙奇,仙奇闻其言又见桂娘密信,恍然道:“怪不得希烈府内曲声不绝,试想其病得厉害,如何有这般闲暇?原来是李进掩人耳目,欲害诸将。”
窦氏道:“好在桂娘及时告知,趁李进谋划未定,夫君可先发制人。”
陈仙奇点了点头,遂同僚将薛育等人各率部兵,冲入牙门,请见李希烈。李进见已隐瞒不住,只得出门道:“陛下已暴病而亡,临终前传位于我。”
仙奇闻言道:“尔父叛国,僭称帝号,被我等诛戮,尔竟妄想效之!”
李进大惊失色,方知李希烈乃为其所杀,遂仓皇跪道:“愿去伪号,请将军勿杀我。”
仙奇厉声喝道:“尔父悖逆,天理不容,吾奉天子之命诛贼,不能赦你。”
言毕,刀光一闪,李进血溅门前。随后仙奇率军入门,尽诛李希烈兄弟妻子十七人,只留桂娘一人不杀。
逆贼尽除,仙奇遂斩希烈等人之首,函之遣使入京,报于天子,为示归国诚心,又遣其子陈郁率队送颜真卿灵柩去往长安。而桂娘既诛李希烈,宿愿已了,乃削发为尼,于蔡州出家。
使者日行三百里,六日即达京师,德宗闻李希烈被诛,一时喜出望外,后又问使者此中情节,乃知是窦桂娘之谋,遂慨叹道:“希烈为祸三载,万千将士不能奈何之,今竟为一女子所诛!”叹毕又问使者道:“窦桂娘人今何在?”
使者答道:“桂娘已出家为尼。”
德宗闻言又叹道:“真奇女子也!其可有父兄子弟?”
使者道:“其父窦良现为汴州户曹参军。”
德宗道:“桂娘为国立功,其父理应受赏,就擢为汴州别驾。”
使者代为拜谢。德宗遂令人将李希烈首级弃于东市,任人践踏。次日即下诏,以陈仙奇为蔡州刺史、淮西节度使,蔡州诸将凡归降者皆不问罪,同时与刘玄佐、李澄、曲环、李皋、贾耽、张建封等各一子正员官,赏平蔡之功。几日后,颜真卿之子颜頵、颜硕闻陈郁护丧入京,遂着麻衣率宗族赴关东迎丧。
淮西既平,四海复归安宁,但德宗仍忧心忡忡,眼下关中大饥,仓廪尽竭,非但百姓食不果腹,连禁军亦无粮可授。久而久之,军中渐起不满之声,以致有将士摘下头巾,在街道上呼道:“吾曹为朝廷出生入死,朝廷却不给粮,是何道理!”
德宗闻禁军骚乱,心中甚是忧惧,不禁急出泪来。正当此危难之时,李泌遣使上奏,言韩滉已运粮三万斛至陕州,不日便可到长安。德宗闻报喜极而泣,竟不顾天子仪态,疾步趋至东宫,见着太子喜呼道:“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
李诵大喜,伏拜称贺,父子君臣抱头痛哭,如劫后余生。一番欣喜过后,德宗乃令人取酒,饮以为庆。李诵闻言道:“阿爷忘了,自饥荒以来,禁中已不酿酒。”
经他一提醒,德宗猛然想起,禁酒令乃是自己亲自所下。遂笑道:“高兴至极,竟忘了此事,不过无妨,我再命人去东市买酒。”
于是德宗又遣人去坊市购酒,与太子尽情欢饮。之后又遣中官晓谕神策军,将士闻粮米将至,无不欢喜,皆呼万岁。
江、淮贡米至陕,解了关中燃眉之急,此后不久,关中麦熟,百姓得以有食,灾情随之消减,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与此同时,陈郁护送颜真卿灵柩途径汝州襄城,遇颜真卿之子颜頵、颜硕及颜氏宗族数十人前来迎丧。陈郁遂将灵柩移交之,后随队伍入京,以代父朝见天子。两日后,护丧队伍至陕州,李泌率文武官员出城迎灵,陕州百姓闻讯,自相上街拜丧,陕城内外哭声一片。
李愬随李泌迎灵柩入城,见着车上颜真卿的棺椁,心中不禁感伤,一代忠贤身死他乡,如何教人不哀?不过而今逆首伏诛,英雄终将魂归故里,颜真卿在天之灵应该会感到慰藉罢!
护丧队伍将在陕州停歇一日,当天晚上,李泌安顿好陈郁等人,又特意单独召来李愬,谓之道:“你随我入陕已近一年,今陕州已安,你也该回京矣。适逢颜頵、颜硕护丧回京,你可随其同行,顺便代我送鲁公一程。”
李愬亦有些思念母亲兄弟,闻李泌之言,便应道:“既如此,那愬明日一早即起程,今日且拜别李公。”
说罢伏地一拜。李泌将其扶起,笑道:“去收拾行装罢,陕、雍相距不远,你若得空,可随时再入陕。”
李愬拱手应诺,随即退去整顿行装。
次日,颜頵、颜硕及陈郁护丧西入关中,李愬亦随行同往。路途中,李愬与陈郁并马而行,二人年龄相仿,甚是投机,一路下来,遂成朋友。
三日后,车队至长安,自东南延兴门入城,长安吏民夹道以迎,灵柩过处,哭声震天,地皆为泪水所湿。入城后,颜頵、颜硕护送灵柩南往敦化坊颜家祖宅,李愬向西归永崇里,而陈郁则住进淮西进奏院,等候天子召见。
大明宫里,德宗闻颜頵、颜硕等护颜真卿丧归京,与百官痛悼之,后又诏授二人官秩,并赐布帛米粟各五百,以示对功臣之恩赏。
次日,德宗于紫宸殿召见陈郁,陈郁初入宫闱,帝尊之前毫无怯意,德宗问其姓名年岁、家族亲故,陈郁从容自若,一一作答。德宗见其少年英才,甚是喜爱,乃谓之道:“卿父有大功于社稷,卿既为长男,当得受荫封,今即授卿六品正员官,待吏部有缺,即可补就。”
陈郁闻封伏拜道:“谢陛下恩。”
待其平身,德宗问道:“卿欲何时归蔡州?”
陈郁对道:“臣打算待鲁公丧礼毕,再离京回蔡。”
德宗欣慰道:“难得卿有此心,那卿就暂居于进奏院,离京之日莫忘入宫辞行。”
陈郁应诺再拜,随后退出了宫殿。
十多日后,正是七月秋初,颜真卿丧礼结束,遂归葬于城南万年县凤栖原颜氏祖茔,出殡当日,长安送葬者数以万计,李愬、陈郁等亦在其中。
颜真卿既已下葬,陈郁便打算返回蔡州,于是次日即再次入宫,向天子辞行。之后其率使团离京,李愬至春明门为其送行。二人依依惜别后,陈郁乘车将行,正在这时,城内突然传来叫喊声:“陈郁且慢行……”
陈郁听见喊声,遂又自马车跳下,与李愬四目望向城门方向,随即便见一人纵马奔来,看衣着当是宫里人。来人下马,至陈郁面前急喘着气道:“陈郎且莫走,蔡州回不得矣!”
陈郁诧异,与李愬对视一眼后问道:“足下可是自宫里来?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来人道:“小奴是陛下身边近侍,陛下特遣我来告知陈郎,不可再归蔡州。”
陈郁疑惑道:“这是为何?”
来人稍一犹豫,讲道:“不满陈郎,方才蔡州传来消息,兵马使吴少诚杀害节度使陈仙奇,已自立为帅。”
陈郁闻言有如晴天霹雳,瞠目急问:“你说甚么?我阿爷……那我阿娘、阿弟如何了?”
来人沉声道:“陈家十余口皆遇害。”
陈郁一时大恸,双腿一曲跪倒在地,东面哭拜道:“阿爷……阿娘……”
少顷后,李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陈郁,躬下身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千万节哀。”
陈郁抽泣道:“爷娘为奸人所害,我竟不能见之最后一面,我不该入京邪!”
李愬又劝抚道:“你若非入京,恐亦遭贼人毒手,今你幸免于难,你爷娘当有所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