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桂娘之谋
河中既定,则四海之内,仅余淮西李希烈一人仍未归服王化,德宗知其难以剿灭,遂下诏招抚,许诺若其肯降,可赦不死,其余淮西将士,皆一概不问。但李希烈闻诏,不屑一顾,仍四处出兵,侵犯临近州县。却说韦皋离京至成都上任,已有一些时日,眼见刘从一病情日重,德宗遂罢其相位,迁为户部尚书,同时诏封张延赏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命其即刻入朝。张延赏接到诏命,将西川军政事交托韦皋,随即起程前往长安。
离开成都后,张延赏乘车北行,至兴元府时,又接到朝廷诏书,被改授为尚书左仆射,且无平章事衔。
张延赏闻诏又惊又气,同时心中充满了疑惑,一番打听后方才知道,这一切皆因李晟而起。
几日前,李晟闻张延赏拜相,乃上书天子,言其不堪大用,请莫授宰相之权。原来李晟与张延赏曾有过节,大历十四年时,吐蕃联合南诏入侵西川,李晟奉命率神策军入蜀退敌,其间与成都官妓高洪相识,因而互生情愫,李晟有意使之入民籍,并在返回长安时将其带走。时任西川节度使张延赏闻讯,急追上李晟将高洪索回,不久高洪抑郁而死,李晟因此深怨延赏。此次闻其拜相,遂上表阻谏。德宗见李晟奏表,虽不尽以为然,但因其功勋卓著,亦不愿违背其意,遂又下诏改授张延赏为左仆射。
此时张延赏得知自己因李晟错失相位,对其深恨不已,二人矛盾就此激化,为不久之后的一场变故埋下了祸根。
张延赏虽未能任相,但仍以左仆射身份入京就职,半个多月后,前宰相刘从一病逝。因张延赏之故,德宗并未任命新的中书侍郎,而卢翰也日渐被疏远,相权出现暂时的空缺,此期间,德宗凡有事,则与陆贽商议。
十月初,幽州进奏院上报,节度使刘怦病重,请以其子刘济知军事,德宗一时未决,便召陆贽询问意见,陆贽以为大乱方平,不宜再动干戈,为免幽州生乱,可使刘济继承父位。德宗深纳其言,便同意刘济所请。至月末,刘怦病亡,德宗遂诏封刘济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数日后,浑瑊、韩游瑰等自河中入朝,至冬月初一,山南节度使严震、昭义节度使李抱真及奉诚军节度使康日知亦来京朝拜,时天下饥荒严重,德宗乃亲自于圆丘祭祀昊天上帝,浑瑊、骆元光、李抱真、严震、韩游瑰、唐朝臣、康日知等在京节度使皆侍祠陪祭。祭礼结束后,德宗率群臣登丹凤楼,大赦天下,这已是一年内第二次大赦。天下灾情之重,可见一斑。
辞旧迎新,转眼已至贞元二年元日,依惯例,天子应于含元殿大宴群臣,但因仓廪耗竭,德宗乃罢含元之会,并下诏将御膳之费减半,以节省钱粮。
正月初,德宗正式罢免卢翰宰相之位,迁为太子宾客,同时以吏部侍郎刘滋为左散骑常侍,与给事中崔造、中书舍人齐映并为同平章事,行宰相之权。
新岁伊始,关中饥荒更胜去年,百姓食不果腹,多显瘦黑。德宗忧心如焚,一面敕命缩减宫廷开支、官员薪俸以及禁军给养,一面催促江淮各道速运贡米至关中。
却说李希烈自败归蔡州后,常图谋再入中原,然汴、宋、陈、郑等州有刘洽、曲环、李澄等人镇守,固若金汤,其数次出兵,皆失败而归。李希烈因此郁闷,常抱怨诸将。一日,李希烈又发牢骚,抱怨军中无良将,窦桂娘听得耳中,劝慰他道:“军中非无忠勇之将,妾观陈仙奇便是将材。”
李希烈怔了怔,笑道:“仙奇确是勇将,爱妃果然识人。”
窦桂娘欠身道:“谢陛下夸赞。”言毕,扶着李希烈坐下,又道:“妾闻仙奇之妻窦氏,深得仙奇欢心,不如妾与之联络,以固仙奇之心,陛下觉得如何?”
李希烈闻言喜道:“如此甚好,爱妃有心矣!”
窦桂娘微微一笑,倒入他怀中。
几日后,窦桂娘遣人请陈仙奇之妻窦氏入宫相叙。窦氏是陈仙奇原配,虽年过三十,却仍不失美艳,与陈仙奇十分恩爱。窦氏入宫后,窦桂娘待之甚敬,直称其:“阿姐。”
窦氏深感惶恐,道:“贵妃身份尊贵,妾怎敢当此称谓。”
窦桂娘笑道:“桂娘居于深宫,身边没有亲人,一直希望有个姐妹相伴,今姐姐与桂娘皆生于蔡州,又同姓窦,正是天意,当以姐妹相称。”
窦氏见桂娘如此说,便不再坚持,遂称其为妹,桂娘欣喜,与她同席而坐,随后拿过案上一只橘子,一边剥着皮,一边热情地道:“这是圣上命人自淮南所取柑橘,甘甜可口,姐姐且尝尝。”
说着将剥好的橘子送到她面前,窦氏双手接来,连连称谢,尝过一口后,笑道:“这柑橘甜而不酸,当真是好。”
桂娘闻言笑道:“姐姐若是喜欢,不妨带些回去,柑橘虽非贵重之物,可在蔡州却也得之不易。”
窦氏点头谢道:“谢妹妹,那姐姐就承恩了。”
桂娘莞尔一笑,令人挑些柑橘,包裹好送与窦氏。窦氏不禁感慨道:“原本淮西虽不生长柑橘,却不乏商贾自淮南、江东等地往来输送,可这两年战乱不断,周边各地与淮西皆处敌对之势,蔡州也就难见柑橘了。”
桂娘闻言,微微蹙眉,窦氏见状忙道:“姐姐失言,妹妹勿怪。”
桂娘道:“姐姐所言乃是实情,妹妹岂有怪罪之理。”
窦氏松了口气,问道:“那妹妹为何突然愁眉?”
桂娘轻一叹道:“听姐姐方才一番话,妹妹不由得心生忧虑,如今人心归唐,天下思安,蔡州一隅,怎敌得过全国?只恐圣上一朝兵败,我等皆为人奴矣!”
窦氏闻言猛然一滞,若有所思,桂娘遂又道:“我等皆是女流,本不该想这些军国大事,可事关身家性命,又不得不忧。”
窦氏回过神,叹道:“妹妹说的是,每次仙奇出征打仗,我心里都惴惴不安,生怕其有个甚么闪失。”
桂娘亦叹道:“我常劝诫圣上,望其罢兵止戈、保境安民,可圣上却始终未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窦氏眉头紧锁,连连叹息。
片刻后,桂娘一笑道:“瞧我,净说些愁人之事,让姐姐徒增烦恼。”
窦氏闻言道:“妹妹眼光长远,今日一番话,使姐姐深有感触。”
桂娘心中一喜,笑道:“不说此事了,姐姐再吃些柑橘。”
窦氏顺手拿过一只橘子,但心思却已飞到九霄云外。二人又相谈许久,直到日落时分,窦氏才告辞离去,桂娘嘱托她常入宫相见,窦氏欣然应下。
出宫门后,窦氏乘车回到宅第,她方一进门,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兴奋地迎上来,挽住她胳臂道:“阿娘回来了,桂娘姐姐与阿娘聊了甚么?为何这么久?”
原来这少年是陈仙奇与窦氏长子,名唤陈郁,年方十五。窦氏闻陈郁言,脸一凝道:“什么姐姐,没大没小,桂娘已与我姐妹相称,你私下当称她为姨娘。”
“姨娘?”陈郁浓眉一挤道,“可其只长我两岁。”
“虽然如此,也不可乱了辈份。”窦氏说完,从身后的女婢手里拿过包裹,递给他道,“这是你姨娘所送柑橘,娘知你爱吃,拿去罢。”
陈郁欣喜不已,忙接过包裹,当即取出一只橘子,边剥边道:“谢阿娘,谢桂娘……呃……姨娘。”
窦氏笑了笑,关切地道:“别吃太多,小心坏肚子。”
陈郁满口应道:“放心罢阿娘,我会留些给阿爷和小弟哩!”
窦氏笑道:“对了,你阿爷哩?”
陈郁手指道:“应该在书房。”
窦氏点了点头,跟他说了声,便见陈仙奇去了。
陈宅院落不大,窦氏很快便到了书房,陈仙奇见她归来,喜道:“你回来了!”
窦氏一欠身道:“夫君。”
陈仙奇上前,挽住她手道:“窦贵妃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窦氏道:“倒也没甚么事,只是女人家聊聊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