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李泌定陕
李泌奉命入陕,达奚抱晖应依礼遣人来迎,但直到陕州城西三十里处,李泌都未见人来,而他也并不着急,与李愬按辔徐行,一路谈笑风生,李愬也全然无畏,与之倾心交谈,但忽然间,他目光一凝,勒住了缰绳,李泌随之驻马,问道:“为何停下?”李愬低声道:“有人跟踪。”
李泌看了看道路两侧的灌木丛,果见有人影闪动,但他却一笑道:“侦者而已,不必在意,继续赶路便是。”
李愬应了一声,遂继续前行。这一路来他与李泌相处,深为其所折服,对他所说的话,自然不会怀疑。
道边灌木丛中,达奚抱晖的几名探子尾随观察了片刻,见李泌一行无异样,便返回陕州城中复命。达奚抱晖仍是不放心,竟不敢出迎。众将吏闻知李泌将至,乃聚集商议道:“李公已距陕城不远,达奚将军却迟迟不令出迎,我等莫再候命,应立刻出城迎接李公才是。”
众将皆表赞同,于是不等达奚抱晖下令,纷纷出城西迎李泌,泌见陕州众将自发来迎,心中大定,谓李愬道:“众将既来,吾事必可成功。”
李愬欣喜道:“公名重四海,众将乃慕名而来,若换他人,事必难成。”
李泌微然一笑,遂与众将往陕城而去。待至城西十余里时,达奚抱晖终于出城来迎,只见他恭敬有礼,至李泌身前拜道:“下官达奚抱晖,恭迎李公。”
李泌下马,抬手道:“达奚将军请起。”
抱晖起身,拱手又道:“李公至陕,抱晖有失远迎,请李公恕罪。”
李泌微笑道:“达奚将军代领陕州诸事,保完城隍,功不可没,泌岂能怪罪。”
抱晖拜谢,李泌遂教他引路,与诸将入城。至陕城后,李泌进入官署,陕州众将佐以达奚抱晖为首一齐拜谒,随后分坐于左右。李泌又教众将自报姓名,诸将报毕,李泌乃道:“泌此次入陕,乃是奉命督治粮储,绝非问罪诸公,军中流言,诸公不必放在心上,公等职务一切如旧,望诸公各司己职,使陕州尽快恢复安定。”
抱晖及诸将闻言皆喜,齐跪拜谢,随后众人退去,李愬乃谓李泌道:“李公果然高明,如此一来,反逆者皆自安,定不复为乱。”
李泌点头一笑,李愬能看出自己的筹划,的确是机智聪慧。不过他也只说对了一半,自己方才这番话乃是出自肺腑,确实没有问罪诸将的打算。
次日,李泌开始于官署处理公务,所做之事无非是查阅账簿文书,整治粮米储备以及命人修缮贡道等。正当他与诸官商议修水渠之时,突有一小吏求见,说有要事禀报。李泌便请他进来,问道:“你有何要事禀报?”
小吏看了看左右,言道:“事关机密,请公屏退左右。”
李泌已猜出他欲言之事,正色道:“易帅之际,军中言多语杂,此乃是常情,但泌既已到任,此类事便应消弭,因此你所说之事,我不愿听,你退下罢。”
小吏闻言愕然,李泌不等他再开口,即令人遣出了官署。此后又接连有告密者,李泌一概不见。陕州众将吏闻知,心中大定,遂各司其职,戮力效命。惟有达奚抱晖心下不安,他是杀害张劝的主谋,其他人或许可以免罪,可他却恐难得到宽赦。
抱晖愈想愈惧,遂命人将几位参与谋害张劝的将吏召来,商议曰:“鸩杀张节度,诸君皆有参与,今李公在陕州,迟早问罪我等,我请诸君来,正为商议对策。”
众人窃窃私议,一将道:“前日李公已言明,至陕乃是为治粮储,我闻昨日有人前去告密,李公亦拒而不见,可见并无问罪之意。将军有何可忧耶?”
达奚抱晖道:“正因如此,我才更为担心,我等擅杀主帅,乃是不赦之罪,李公奉圣命至陕,却对此丝毫不提,岂不怪哉!”
众人闻言心中一紧,皆面露忧色,兵马使林滔道:“李泌引而不发,必是在暗中筹谋,吾等不可坐以待毙!”
达奚抱晖问:“林将军有何高见?”
林滔低声道:“一不作,二不休,将军不如先发制人,除掉李泌,自立为帅。”
众人闻言不禁心惊,抱晖直摇头道:“李公名重四海,门生故吏众多,我若害之,必不为天下所容。且今陕州诸将吏多已为其效命,欲杀之恐也不易。”
林滔不以为然道:“将军多虑矣,李泌此来陕州,只带了几名亲随,杀之有何难?只要将军下令,末将愿舍命效劳。”
抱晖摆摆手道:“不妥,不妥。”
林滔问道:“有何不妥?”
抱晖道:“你可曾见李公身边那名少年?”
林滔想了想道:“有些印象,将军为何说起此人?”
抱晖道:“此人武艺奇高,不易对付。”
林滔不屑道:“量其一黄口小儿,有何可惧!”
抱晖叹道:“若此人只是武艺高强,倒也罢了,但你可知其身份?”
林滔诧异道:“难道不是李泌随从?”
抱晖摇了摇头,郑重道:“非也,我已派人打听过,此人名叫李愬,乃是西平王李晟之子。”
“甚么,”众人皆惊,“此子是李晟之子?”
“李晟子为何会在李泌身边?”林滔问道。
“这便不得而知了,”抱晖摇头道,“不过既然有此人在,我等便不宜擅动,否则西平王决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马燧与河东军还不够,竟又加上一个李晟,看来李泌的确是动不得了。少顷后,一将问道:“既然李泌杀不得,那将军作何打算?”
抱晖低头沉吟,正此间,忽有人来报,道:“将军,李公遣使请你入宅一叙。”
众人闻报皆愕,林滔道:“李泌此时来召,恐怕有诈,将军不可轻往。”
抱晖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叹一声道:“事已至此,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相信李公为人,定不会设计害我。”说着起身道:“诸君且回罢,我这就去见李公。”
言毕,遂令人备马,随后单人独骑去往李泌宅第。入外门后,一名家奴将其引至后堂,只见堂中李泌端坐于前,左右李愬持剑侍立,余下再无他人。达奚抱晖忙屈身拜谒,道:“抱晖拜见李公。”
李泌并未令其起身,乃道:“泌至陕州三日,未曾与将军单独会面,今此处别无他人,泌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将军可愿闻?”
抱晖怔了怔,随即道:“李公请讲。”
李泌遂道:“张劝死于非命,凶者为谁,你我心知肚明,泌此番入陕,一为督治粮储,二为铲除凶逆、拨乱反正。然泌不好杀人,今日可为你指一条明路,全你宗族性命,你可愿意?”
抱晖惊喜莫名,忙道:“请李公指示,抱晖定当遵从。”
李泌上前道:“你即日离开陕州,于关东择一处安身之所,之后再潜回接走妻子家小,自此隐姓埋名,莫再入关,我保你宗族平安。”
抱晖喜不自胜,连连拜道:“谢李公大恩……”
李泌至其跟前道:“不必谢我,我不杀你,并非怜你,只是怕今后诸道再生此类变故,朝廷所命将帅皆不得入镇矣。你出陕之前,先去祭奠张劝,以赎减罪孽。”
“谨遵李公之命。”达奚抱晖感激泣涕,伏地三拜之后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