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初见太子
回京后第三日,德宗于大明宫麟德殿大宴群臣,到会官员、将士达数千人之多,前殿、中殿、后殿、廊阁座无虚席。百官以李晟为首,浑瑊次之,诸将相又次之,余下众臣依品阶高低就座。宴会持续了半日,其间德宗谈起兴乱之事,细数群臣功勋,一一赐赏,众人无不感悦。此后几日,德宗又数次宴请功臣,极尽恩宠。至二十二日,德宗率群臣移驾丹凤楼,宣敕大赦天下,长安百姓聚于门前,欢声雷动。随后,德宗又下诏,赐李晟永崇里宅第,及泾阳上田、延平门之林园、女乐八人,追赠其父李钦为太子太保,其母王氏为代国夫人,并授其妻王氏晋国夫人,以彰其功。
两日后,李晟迁宅于永崇坊,德宗特命百官送其入新宅,并令教坊奏乐鼓吹迎导。于是这日的长安街道上,出现一副盛景,李晟乘着高头大马,引家中百余口自旧宅迁往永崇里,文武百官一路扈从,京城百姓沿道欢呼,场面尤为壮观。
时至午时,送迁队伍到达永崇坊新宅,京兆府奉命送来酒食帷帐,供李晟与百官宴饮,李晟遂命家仆于庭中摆宴,同众将吏共庆乔迁之喜。
此时大明宫中,德宗思李晟收复之功,仍觉赏赐不足,遂决定为其刻碑纪功,传于后世。碑文内容自然由陆贽起草,他文思泉涌,不肖半日便将碑词拟好,德宗反复斟酌,小做修改,最终定文。随后,德宗又传召太子入宫,谓之道:“李晟创不世之功,朕欲刊石纪勋立于渭桥,以与天地并存,流传万世。碑文已由陆贽拟好,太子笔法卓绝,当执笔书之。”
言未毕,侍者已将碑词呈于太子,李诵双手承过,看着词文发起怔来,德宗见他迟迟没有反应,遂叫道:“太子。”
李诵回过神来:“臣在。”
“方才为何失神,可是对碑词有异议?”德宗问道。
“陆贽文笔超群,臣并无异议,只是……”李诵沉吟了片刻道,“只是臣突然想到颜太师仍身陷囹圄,一时忧郁,请父亲恕罪。”
德宗闻言皱起了眉,叹息道:“鲁公笔法举世无双,若由其书写碑词,当然最好,只可惜……”
说到这里,德宗不禁感伤,李诵不想他徒增烦恼,遂道:“请父亲放心,臣虽不及太师,但定会尽心竭力,书好碑词。”
德宗点点头,恢复了一丝神采:“有你执笔,我自然放心。除书碑外,你再于绢上书一份碑词,以赐予李晟。”
“儿尊旨。”李诵躬身领命。他退去后,德宗遣人将选好的碑石送至东宫,李诵先熟悉了碑文内容,以防出错,之后又在纸绢上反复试书,直至胸有成竹,才正式启笔书写。
碑词有数百字,李诵花费了一整日工夫方才书好,随后命人呈于天子,德宗见后十分满意,遂令将作监临摹篆刻。匠人们日夜赶工,终于在两日后将碑刻完成,与此同时,太子也于绢帛上又书写了一份碑词内容,德宗一面命人将石碑立于东渭桥李晟驻军处,一面遣中官俱文珍等人将绢词赐予李晟。
晟接到绢词,览之感泣,遂小心收存,藏于祖庙之内。此后不久,立碑之事传遍长安,以至尽人皆知,官吏百姓们纷纷结队前往东渭桥观碑,三五成群、络绎不绝。
立碑次日,薛镇及李愬、李宪也赶去观赏。三人看着眼前一丈多高的碑石,感慨不已,李宪道:“古来功臣名将,莫若父亲!”
薛镇道:“英雄男儿就该当舅舅这般,立碑勒功,传于后世。”
李愬道:“吾当效仿父亲,终有一日,亦将刻碑纪功。”
三人说完,相视一笑。他们或许料想不到,若干年后,李氏一门又将出一位绝世名将,并受天子赐碑纪功,而那撰写碑词之人正是一代文豪韩愈。
三人看过碑石,一同乘马归永崇里,薛镇对这座李家新宅喜慕不已,入门时连连慨叹,赞不绝口。
“圣上对舅舅真是极尽恩宠,这永崇里宅足有半坊之地,雕梁画栋、山水园林,似宫阙一般,试问京城之中,孰能与之媲美,即使亲王、公主之宅,也不过如此罢!”
李宪背束双手,笑视薛镇道:“听薛郎君口气,似乎对敝宅很是喜慕?”
薛镇毫不避讳地道:“这般宅第,谁不喜欢!”
“表兄既然喜欢,不如就搬来住罢,反正都是一家人。”李愬笑着道。
薛镇叹着气道:“我倒是想搬来,可是阿娘住惯了旧宅,不肯动迁,我总不能撇下阿娘不管,一个人搬来住。”说完又补充道:“不过我会经常来叨扰,表兄、表弟莫要拒我于门外才好。”
“当然不会,”李愬喜道,“表兄可随时登门。”
薛镇抿嘴一笑,又道:“那我今日就入宅一游,领略一番此中美景,表兄表弟前面引路罢。”
“我就不奉陪了,骑马有些疲累,我先回房休息。”李宪舒展着胳臂,起步离开了二人。
“三兄慢走,”李愬目送兄长离去,回头笑谓薛镇道,“我就勉为其难,陪表兄一游。”
“荣幸之至!”薛镇朗朗一笑,遂与李愬同游宅苑。
永崇里占地数百亩,几近半坊之地,宅中有山、池、苑、林各样美景,又有亭、楼、阁、榭各式建筑,奢华而不失雅致,喧嚣而不失幽静,实为长安难得一见的宜居之所。
二人自巳时游到未时,也未能将宅中之景览尽,薛镇虽不觉累,但却忍不住腹中饥饿,便与李愬在一亭轩中用了些茶饭。二人茶足饭饱,已是午后,正要再去游览,却见一家仆跑来禀报道:“四郎君,府外有一人自称萧梁,说是郎君朋友,前来拜访。”
“萧梁?”闻报后的李愬、薛镇异口同声,眼中充满了惊喜。
“难道是萧兄?”薛镇看着李愬,略显激动地问道。
“应该是了。故人来访,理当相见。”李愬点头带笑,随即吩咐道,“请其至西厅等候,我随后便到。”
“喏。”仆人一躬身,遂疾步往府门而去。
“我等也速去西厅罢。”李愬招呼一声,已起步前往西厅方向,薛镇紧紧跟着,生怕自己迷了路。少顷,二人来到前院西厅外,远远便望见厅中有一熟悉的身影,入厅一看果是萧梁。
李愬正待开口招呼,薛镇已抢先一步,喜笑道:“萧兄,果然是你。”
萧梁见到二人也十分欣喜,拱起手道:“李郎、薛郎,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二人笑着回礼,李愬道:“上次与萧兄匆匆一别,不觉已逾数月,没想到今日能在此相见。”
萧梁微笑道:“当时萧梁受家父所召,只好辞别两位郎君,去往奉天,后又辗转梁州,直到前些日子,方随圣驾回到长安。”
二人闻言点了点头,这些经历他们虽不完全知晓,但皆可想见。
“说来当向李郎、薛郎道谢,若非二位当初搭救收留,萧梁恐怕再无回京之日,请受萧梁一拜!”萧梁诚恳地说完,躬身向二人施礼。
李愬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温言道:“萧兄言重了,我与表兄怎敢当此大礼。”
“是呀,萧兄不必客气,”薛镇也道,“我等且坐下说罢。”
“对,萧兄快请坐,我教人奉茶。”李愬说着就要招唤下人。
“李郎且慢,”萧梁却叫住了他,道,“萧梁有重任在身,不能久留。”
二人闻言诧异,正待发问,萧梁已解释道:“实不相瞒,萧梁此次登门,乃为请李郎去见几位朋友。”
“朋友?”李愬依旧不解,问道,“不知萧兄所指何人?”
萧梁微笑道:“李郎随我去了便知。”
李愬深感疑惑,今天的萧梁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但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并未追问下去,稍作思忖后即应道:“那好,烦请萧兄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