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穷途末路
却说德宗在梁州，常思慕罹难功臣，数下诏追封先烈。六月初四，诏赠杨惠元右仆射，并立祀祭奠。之后，德宗于殿中休息，因暑气太重，左右侍婢摇扇不止，忽然间，一只鸟儿飞进殿中，落在了德宗面前的案上，宫人忙去驱赶，可鸟儿却蹦跳着不肯离去，德宗遂制止了宫人，笑谓左右道：“此鸟亦惧暑也！”左右皆啼笑，这时忽听窦文场道：“大家，此鸟乃喜鹊，今飞至大家案前，驱赶不走，莫不是有喜事将临！”
“哦？”德宗闻言又细瞧了一眼，见那鸟儿确是一只喜鹊，呵一笑道，“果是喜鹊，却不知是何好兆头！”
话音未落，一名宫人匆忙奔入殿内，喜呼道：“陛下……捷报，长安收复矣！”
德宗闻言惊起，似是不敢相信，盯着他道：“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李晟已收复长安，并遣使做露布传报梁州，使者现在殿外等候。”宫人又重复了一遍，话音中依然满怀激动之情。
德宗这才确信无疑，一时喜极而泣，竟怔在了那里。窦文场见状提醒道：“大家，使者尚在殿外。”
德宗回过神来，擦拭了眼泪，忙吩咐道：“快，快宣。”
宫人遂去传召，随后便见使者进入殿内，双手擎着露布跪道：“参见陛下，李公克复长安，上《收京城露布》，请陛下圣览。”
窦文场遂将露布呈上，德宗双手微颤，将之缓缓铺展于案上，一字一言仔细看过，只见其上略曰：
“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
德宗览之感泣，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这时百官闻知长安收复，纷纷自官署赶至行宫，向天子拜贺，德宗遂将露布示于众人，百官视之无不流涕，纷纷拜贺道：“恭喜陛下，万岁……”
德宗道：“天生李晟，乃为社稷万民，非为朕也！”
百官皆称是，纷纷盛赞李晟，宰相刘从一不无感慨道：“古来功臣名将，力复都邑者，往往有之。然如李晟不惊宗庙、不伤宫阙、不易市肆、不扰百姓者，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
德宗闻言感慰，欲即刻下诏封赏李晟，于是道：“晟立此不世之功，众卿以为当如何封赏？”
百官殿下私议，少顷，陆贽奏道：“李晟功勋卓著，封赏之事不宜草率。今贼首朱泚、姚令言等尚未俘获，不若待二贼伏法，再论诸将之功，一并封赏。”
德宗闻言深以为然，遂道：“卿言有理，那就等过些时日再议。”
言未毕，又有一名宫人匆忙入殿，禀报道：“陛下，前方捷报，浑瑊与韩游瑰、戴休颜等大破贼兵，收复咸阳。”
百官喜出望外，议论声遂起，德宗惊问道：“咸阳亦收复矣？”
“此为浑瑊文书，请陛下过目。”宫人说着双手奉上一份文牍。窦文场随即接呈来，德宗览过之后，喜道：“咸阳竟与长安同日收复，莫非天意！”
百官闻言亦感惊奇，齐拜贺道：“恭喜陛下，天佑大唐……”
德宗喜不自胜，遂遣吏部侍郎班宏入京宣谕，同时诏令西北诸镇兵马追缉朱泚，获其首级者可赐侯爵、封邑百户。
且说朱泚自出逃长安后，一路向西北奔往泾州，此时浑瑊方率韩游瑰、戴休颜及河东兵马使王权等将收复咸阳，闻朱泚西逃，乃遣麾下诸军分道截击，大败其兵，其众或降或逃者十之八九，仅余数百骑仍追随左右，浑瑊遂又遣韩游瑰将兵三千往泾州追击。朱泚急于逃奔，中途竟迷失荒野，恰巧路遇一老汉，遂勒马问之道：“老者，此地往泾州当如何走？”
老汉打量了一眼朱泚，问道：“尔莫非是朱太尉？”
源休代言道：“此乃汉元天皇！”
老汉冷笑一声道：“乱臣贼子，安敢称皇，天网恢恢，汝等哪里可走！”
朱泚闻言大怒，举刀欲杀之，老汉面不改色，从容引颈，朱泚惊为仙人，竟不敢残害，乃引兵奔走，寻路前往泾州。
次日，朱泚及其众抵至泾州城下，然而泾州却四门紧闭。朱泚大为疑惑，乃命姚令言上前叫门，道：“汉元天皇幸驾泾州，速开城门。”
姚令言连喊了三声，城上士兵始终无动于衷，朱泚不免着急，亲自打马上前，叫道：“吾乃朱泚，田希鉴何在，为何不开城门？”
城上士兵仍不为所动，这时一中年武将出现在城头，正是朱泚所封伪泾原节度使田希鉴，姚令言见之欣喜，呼道：“希鉴，速速开门，迎陛下入城。”
田希鉴冷冷一笑，朝下道：“陛下在梁州，汝等乃是逆贼，恕希鉴不能开城。”
姚令言闻言大惊，指上道：“田希鉴，你这是何意？”
田希鉴正色道：“吾已决意归国，岂能再与尔等逆贼为伍！”
朱泚又惊又怒，斥道：“田希鉴，汝之节乃吾所赐，奈何临危相负，拒我于城外？”
田希鉴亦怒道：“汝诱我杀冯河清，害我入歧途，安敢在此大言不惭！”
朱泚闻听气恼不已，乃下令纵火焚烧城门，火势骤起，田希鉴取出朱泚当初所赐节度使旌节，一把投入火中，呼道：“还汝节！”
朱泚大怒，却又无计可施，而其身后泾原士卒见不能归家，皆痛哭不止，田希鉴见状遂又朝下高喊道：“汝等多系泾原故卒，何以随朱泚自寻死路？今唐天子既往不咎，悉予自新，汝等何不去逆归顺，也可免遭族灭之灾。”
泾原士卒为其所动，纷纷下马跪降，姚令言上前喝止，竟无济于事，朱泚不敢久留，急率余下幽州旧部逃遁而去。一众百余人奔至一旅店，暂时歇下脚，朱泚心中忧愤，大骂田希鉴，之后问众人道：“泾州无望，诸卿可有对策？”
众人垂头丧气，计无所出，俄而其子朱遂道：“事到如今，只能投奔吐蕃了。”
朱泚心中犹豫，难下决断，这时泾州将梁庭芬道：“投奔吐蕃未尝不可，但不妨先派一人返回泾州，对田希鉴晓以利害，若其能回心转意则善，若不能，再投吐蕃不迟！”
朱泚闻言皱了皱眉，疑虑道：“田希鉴已决意归唐，焉能说动？”
梁庭芬又道：“臣与田希鉴素有交情，若能当面说之，不难成功。”
朱泚沉吟了片刻，最后道：“既如此，那就劳庭芬再往泾州走一遭，若能说动田希鉴，朕必厚赏。”
梁庭芬领命拜谢，随即率数骑返往泾州。田希鉴闻其来，思忖之下，心生一计，遂令人放入城中，并于私邸接见。二人相见后，田希鉴问其道：“梁将军不追随朱泚，又来我泾州，是欲归顺乎？”
梁庭芬笑道：“非也，在下此来乃为田公破灾解难。”
“破灾解难？”田希鉴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汝倒是说说，我有何灾难？”
梁庭芬道：“今汉皇兵败势穷，田公明哲保身，无可厚非，然田公杀害冯河清，其罪莫大，即使归唐，唐天子也必不能容，他日田公恐有大祸，悔之晚矣！”
“这？”田希鉴闻言眉头紧皱，似是被其说动。
梁庭芬遂又道：“田公不如接纳汉皇，吾等据守泾原共成大事。”
田希鉴沉吟了片刻，叹道：“梁将军之言不无道理，也罢，田某便答应将军，接纳朱公入城。”
梁庭芬大喜，拱手道：“田公英明！在下这就回报汉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