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光复长安
李演等将收兵归寨，回见李晟，尽言战果如何。李晟闻报频频点头，命掌书记于公异一一列记诸将功劳，以待日后嘉奖。众将激战一天，皆已疲惫，见过李晟后便各自归帐休息。夜深时，弯月如眉，禁苑内传出阵阵恸哭之声，原来白天一战朱泚军死伤太重，是以将士悲痛涕泗。有人探知后，将此事报于李晟，并道：“贼兵丧气，已无斗志，元帅破城之日，即在眼前。”
李晟面色凝重，心道这些死伤的将士虽然有罪，却也都是人子人父，一人死，数人悲；十人丧，百人哭，教人如何不哀。但这就是战争，残酷而无情，对李晟而言，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收复长安，结束这场战争。
于是次日一早，李晟召集众将，传令进兵光泰门，诸将闻言多有疑虑，史万顷道：“我军昨日方经大战，将士疲弊，不如待浑帅引西军至后，再左右夹攻，如此岂非更有胜算？”
李晟却道：“贼昨日一败，已然丧气，正可乘胜攻灭，若待其恢复元气，于王师不利。此时浑公方率西军攻咸阳，旬日之内难至长安，如待西军，恐失战机。”
众将闻言不再有疑，遂将兵出战。朱泚见官军来挑战，又遣张廷芝等出击，两军于光泰门外一番鏖战，张廷芝又是惨败，遂引兵撤入苑内，不敢再出。
诸将攻之不进，遂收兵回报李晟，言苑门狭隘，大军难以攻入。李晟沉吟片刻后道：“苑门既不能入，那便自苑墙进攻。”遂目朝邢君牙道：“君牙，若与尔一夜时间，可掘墙几丈？”
邢君牙拱手道：“只须五百卒，末将定能开苑墙二百步。”
李晟闻言道：“本帅与你一千军，今夜动工开墙，明晨之前务必完工。”
“末将领命。”邢君牙接了令箭，遂退去准备。随后李晟起身谓众将道：“传我帅令，明日卯时，各军集于光泰门外，誓师进兵。”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高呼，斗志昂扬。传令官遂将李晟帅令传至全军，并通令尚可孤等各军。
是夜，诸军将士枕戈待旦，而在禁苑东面神麚村，邢君牙正率领一千神策军加紧挖墙，大半夜时间过去，苑墙已被开出二百余步的口子，人马皆可通行。
天将抚晓，邢君牙率军归营向李晟回报，李晟闻苑墙已开好，遂大集诸将诸军于光泰门外。众军集聚，李晟南向立马，左右骆元光、尚可孤、唐朝臣及李愬、薛镇等勒马侍立，对面都虞侯邢君牙、李演、史万顷等，兵马使吴诜、赵光铣、杨万荣、孟日华等，牙前将孟涉、康英俊、田子奇及神策制将高秉哲、华州将郭审金、权文成，商州将彭元俊等数十将，各率步、骑兵列阵以待。
千军万马之前，李晟目光如炬，威严如山，号令誓师道：“灭贼之日，当在今朝，众将士随晟戮力一战，创此不世之功，可乎？”
众将士皆呼道：“愿随元帅，戮力一战。”
声落，李晟遂引军南指神麚村，点将进兵。大军至苑墙外，见残垣上已筑起木栅，敌将张廷芝、李希倩等正率军据栅而守。原来天亮后，朱泚知得苑墙被毁，心料李晟必来攻苑，急令人以木栅之，并屯重兵坚守。
李晟见敌据栅以守，乃传令道：“史万顷、吴诜听令，命你二人率步卒五千为前军，拔除贼栅。”二将领命而去。李晟随即又道：“李演、孟日华听令，命你二人领精骑三千，随步军继进，击散贼众。”
二将领命，率军紧随步兵之后。此刻史万顷、吴诜进军至栅前百步，对面张廷芝率数百弓弩手拒栅放箭，簇矢如雨，官军将士应箭而倒，难以行进，渐有退却之意。李晟望见，大声叱道：“安敢畏贼不进，当先斩尔等！”
史万顷闻声心惧，号令道：“上长盾，列队并进！”言末毕，已与吴诜持盾并行前冲，官兵士气重振，遂列队持盾前进。少顷，史万顷等率先进至栅前，斩敌弓兵，拔栅而入。其后步卒汹涌而至，木栅遂被冲垮。李演、孟日华见势，遂率骑军继进，敌众果被冲散，四向奔溃。李晟遂拔剑前指道：“贼栅已破，各军速分道并入，杀……”
声音一落，鼓噪雷动。尚可孤、唐朝臣、骆元光等率步骑先进，赵光铣、康英俊、孟涉等引神策军主力紧随其后。各军皆入苑内，李晟亲率邢君牙、李愬、薛镇等引余下五百骑驰入，数万大军浩浩荡荡，漫布禁苑，张廷芝等结阵阻击，屡战屡退，官军乘胜追入内苑白华门，正待攻入时，背后突然杀出千余敌骑，为首之人正是姚令言。李晟闻贼自背来，遂率麾下精骑回军反杀，纵马驰入敌阵。李愬见父身先士卒，恐其有失，廷枪紧随左右，父子前突后杀，血染征袍，敌兵望之胆寒，纷纷呼道：“李晟来矣……”
余众闻之惊骇，骤然溃散，人马自相践踏，死伤不可胜计。姚令言见情势不利，正欲引兵遁走，却望见李晟孤身陷阵，左右所从不过十余骑。惊喜之下，急遣其亲将余铭、周驰等纵骑攻之。二将接令，率百余骑直取李晟。李愬见敌骑兵大至，疾呼道：“父帅当心！”言未毕，急纵马护在李晟身前，与敌骑战至一处。余铭当他年少可欺，举刀大呼道：“小将受死！”李愬不紧不乱，身一后倾，闪过刀锋，同时长枪出刺，余铭一声哀呼，登时肝胆迸裂，滚落马下。周驰见余铭被斩，惊慌欲遁，正当此时，邢君牙、薛镇自两翼纵兵杀来，直冲得敌骑人仰马翻，薛镇长槊至处，周驰无从招架，数合即被斩于马下。
姚令言见折了二将，不敢再战，忙引余骑自别门逃归宫内。此时宣政殿里，朱泚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如坐针毡，正焦急时，见姚令言归来，急问道：“苑内战况如何？”
姚令言大汗淋漓，喘着气道：“李晟果然勇武，臣不能敌。不过陛下放心，张廷芝据守白华门，李晟一时半刻断难攻入。”
朱泚闻言心中稍安，然而转瞬之间，张光晟突然驰入殿内，疾呼道：“张廷芝已溃，陛下宜速离长安。”
“甚么？”朱泚闻言一颤，瞠目张舌。
“李希倩为骆元光所俘，张廷芝亦失守白华，陛下若拖延，怕来不及矣！请速速离去，臣率军阻挡李晟，为陛下殿后。”张光晟涕泗交流，伏地劝说。
朱泚一时难下决心，目朝姚令言道：“难道已非弃城不可乎？”
姚令言无奈道：“大势已去，陛下宜速往泾州。”
朱泚闭了闭眼睛，片刻后吩咐道：“传旨下去，撤往泾州。”言毕，又上前扶起张光晟，握起手道：“长安就拜托卿了！”
张光晟深一点头，眼中泛泪。朱泚遂与其诀别，率姚令言、源休、韩旻等万余人自西门疾出，奔往泾州而去。
朱泚既走，张光晟召集余众，举剑号令道：“诸君随我杀向白华门，迎李元帅。”原来张光晟早已暗通李晟，约为内应，方才一番劝言只为诓走朱泚，助李晟入城。
所以此刻白华门的战斗仍未结束，李希倩确已被俘，但张廷芝却拒门以守，死战不退。正胶着时，张光晟率军于后杀来，朝张廷芝高呼道：“朱泚已奔，吾已归降李公，尔等仍欲战乎！”
泾原士卒闻听顿时慌乱，斗志全无，纷纷弃械投降。张廷芝见张光晟倒戈，心中大骂不已，无奈之下只得领亲兵西奔，追朱泚而去。张光晟也未追赶，遂率众迎入官军。李演、史万顷、尚可孤、骆元光等先入白华门，肃剿残敌，随后共迎李晟入城。
李晟闻朱泚西逃，乃遣田子奇将兵追之。时至日暮，城内战斗渐止，李晟乃率军入大明宫，勒兵屯于含元殿前，自登高垒，号令诸军道：“晟实不武，上凭天睿，下赖士心，幸得歼灭凶逆，肃清宫禁，此皆三军之力也！”
诸军闻言山呼：“元帅威武……”李晟接着又道：“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惊扰，则非吊民伐罪之义也。晟与公等各有家室，离别数年，无不思念。然今既已成功，相见非晚，五日之内，自晟以下皆不得通家信，违命者斩。”
诸军齐声应诺，李晟遂遣京兆尹李齐运及摄长安令陈元众、摄万年令韦伋告喻百姓，并传令各军，不得扰民，不得私侵财物，违者斩之。
是日入夜，诸军宿于宫禁，李晟及诸将则于右金吾仗院舍休息，天过巳时，李晟忙于处理善后，尚不及用膳。李愬便亲自端来碗汤，送与父亲，进门之时，见张光晟正在房内，李愬等了片刻，待其离开后，才上前叫道：“阿爷！”
李晟看到李愬，微一笑道：“四郎来了！”
李愬将汤碗放到李晟身边的案上，轻笑道：“阿爷累了一天，尚未用膳食，孩儿便煮了菉豆汤，为阿爷解暑！”
李晟心中一暖，温言道：“四郎有心矣！”说罢端起汤碗，尝了几口，忽而又目朝愬道：“对了，镇儿怎样了？”
李愬忍不住一笑，道：“表兄方才嚷着要去见姑母，孩儿劝了许久。不过阿爷不必担心，表兄有分寸，不会做出违抗军令之事来。”
李晟点了点头，待他将汤吃完，李愬寻机道：“阿爷，孩儿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李晟道：“吾父子有何话不能言？但说无妨。”
“喏，”李愬问道，“孩儿欲问今日一战，张光晟为何突然倒戈？”
李晟笑了笑，突然起身望向窗外，淡淡道：“今夜无月。你可记得当晚，吾父子二人一同赏月么？”
“赏月？”李愬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了甚么，瞪大眼睛道，“难道那封信……”
“不错，”李晟一点头，道，“事关机密，为父当时并未声张，不过现在京城已复，此事也该公之于众了。方才张光晟来见，为父已答应向陛下求情，免其罪过。”
李愬闻言恍然，对于父亲的做法，他当然能够理解，张光晟并非罪大恶极，为其说情也未尝不可。
说完张光晟之事，父子二人又谈到白天战事，感慨良多。少顷，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便见邢君牙绑缚着两名校尉进入房内，朝李晟拱手道：“元帅，校尉高明曜、司马伷违反军令，请元帅处置。”
李晟脸色骤然一变，目视二人道：“尔等犯了何罪？”
二人支吾不敢回答，还是邢君牙禀道：“高明曜虏贼女妓一人，司马伷取贼马二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