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兵临城下
时隔三载,河北终于硝烟散尽,重回安宁。捷报传至梁州,德宗喜不自胜,群臣亦纷纷称贺,萧齐道:“朱滔既败,朱泚再无外援,破贼旬日可期!”德宗点了点头,激动道:“抱真、武俊平定河朔,功莫大焉!”言毕,遂传诏加封李抱真为检校司空、王武俊为同平章事,各封邑五百户。
好事一件接着一件,河北捷报传来不久,浙江东、西观察使韩滉又遣幕僚何士幹献绫罗四十担至梁州,德宗欣喜,遂接见何士幹,谓之道:“李希烈肆虐江、淮,韩滉保境已是不易,今献绫罗至山南,实为难得!”
何士幹道:“韩公知山南地热,百官、将士缺少暑服,特亲自操办此事。除为陛下献绫罗外,韩节度又运米百艘至李晟营,以助其收复京城。”
德宗闻言既惊且喜,赞道:“韩滉倒真是有心了!”
“不仅如此,”何士幹又道,“韩公长于计算,凡往来资货,必手笔记列,甚至亲自挑担,自负囊米上船,”
“哦?”德宗微微有些错愕,心下不禁想起韩洄来,这兄弟二人皆善理财,先后任过户部侍郎兼判度之,待天下安定,不妨重新召入朝中。
“韩滉不辞辛苦,朕心甚慰,来日舆驾还京,朕必厚赏。”德宗面带微笑,对何士幹做了番承诺。
“谢陛下。”何士幹闻言,遂躬身拜谢。
见过天子后,何士幹即回程向韩滉复命。与此同时,韩滉自江、淮运送的百艘粮米也到达了东渭桥,李晟闻知大喜过望,遂命李齐运前往接收。自关中兵乱以来,米价每斗五百,李齐运奉旨征粮困难重重,此时江淮米至,不仅军粮得丰,百姓亦可低价前来购米,关中人心益聚。
相比之下,朱泚的处境则变得愈加困窘,长安吏民闻朱滔河北大败,人心大乱,多有逃归官军者,李晟悉数接纳,并向之询问长安现状,吏民们皆道:“贼众已离心,相公不难灭之。”
诸将闻言士气大振,李晟遂大陈三军,宣示进兵长安,正此间,一名骑兵校尉来禀报道:“禀元帅,末将巡视砦垒,俘获几名奸细。”
李晟闻报微微一滞,随即挥手示意将人带来。几人见了李晟,纷纷跪地,顿首道:“相公饶命,相公饶命……”
李晟脸上波澜不惊,问几人道:“尔等受何人所遣,偷入我营中意欲何为?”
忙有一人答道:“小人等是奉姚……姚令言之命,潜入相公军中,以图探知相公进兵之期。”
李晟闻言,嘴角微微一抬,笑道:“本帅还未着急,朱泚倒先坐不住了。”说完他目光一凝,呼道:“来人……”
“相公饶命,相公饶命……”几人闻他唤人,当是要下斩令,忙求饶命。
李晟却并非此意,吩咐道:“为其松绑,赐以酒食,遣归长安。”
“啊!”几人不敢相信,齐齐愣住,片刻后感激叩首道,“谢相公不杀之恩……”
李晟近前几步,指着军阵谓几人道:“尔等回去,告诉朱泚、姚令言等,我三军将士已厉兵秣马,旬月之内,必入长安。”
三军将士随即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四野,几人捏了把汗,点头应和,被解缚之后,又在军中享以美酒肉食,之后才返归长安。
李晟此番举动,诸将多有不解,身侧孟涉问道:“元帅为何放之,竟还赐以酒食?”
李晟没有回答,目朝众将道:“诸君可知本帅用意?”
众人小声议论,未知其意,这时李愬开口道:“孩儿妄测,父帅意在震慑贼众,以诛其心。”
李晟闻言欣慰,点了点头,薛镇却不解道:“如何诛心?”
李愬谓之道:“那几人胆小怕事,见我军容盛强,回去之后定会加以渲染,贼众闻知势必生畏。而以酒食赐之,则使贼众知我粮草充足,如此更惧我军。”
薛镇挤了挤眼,似是有所领悟。李晟则又道:“仅此尚不足以震慑贼众,诸君将兵,随本帅至通化门。”
“是。”众将齐声应诺,遂各率本部兵马,随李晟至长安通化门外。全军东西列阵,鼓噪呐喊,其声震彻全城,朱泚闻讯愕然大惊,传令紧闭城门,不可出战。李晟此行亦无意攻城,一个时辰后即收兵回营。
归营之后,李晟遂召集诸将,商议攻城之策,众将吏聚齐,李晟问道:“以诸君看,当从何处攻城为善?”
众将帐下私议,纷纷道:“应先取外城,占据坊市,然后北攻宫阙。”
李晟直摇头道:“坊市狭隘,贼若伏兵格斗,百姓势必惊乱,于官军之利。”
众将闻言纷纷应是,李晟接着又道:“今贼之重兵皆聚于禁苑之中,不若自苑北攻之,直捣腹心,贼必奔亡。如此,则宫阙不残,坊市无扰,岂非善哉!”
众将皆以为然,兵马使吴诜道:“元帅之策既不扰民,亦可保宫阕,实为上计!”
李晟点了点头,遂传令道:“张彧,即刻移书浑帅及骆元光、尚可孤、唐朝臣等,十日后集于城下,共攻长安。”
张彧拱手领命,遂前去拟写文书,发往各地。随后,李晟又谓众将道:“诸君且下去准备,待各军集结,即移师攻城。”
众将领命,循序退去。
是日入夜,皓月当空,寨内一座营帐外,一个少年仰望着天上的圆月,静静沉思,正当他失神时,身后一个声音道:“月色真好!”
少年回过头来,见到来人,忙施礼道:“父亲,你怎么来了?”
来人举头望了望天上月,目视少年道:“又是月圆之夜,你是在思念你母亲和众兄弟罢!”
少年点了点头,似有几分伤情,来人轻叹一声,道:“吾父子出京至今,已三年矣!难为你年少离家,随为父南争北战,吃了这么多苦!”
少年一摇头道:“孩儿从不觉苦,这三年孩儿跟随父亲左右,习兵法谋略,受益匪浅,若是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依然会选择随父亲出征。”
来人欣慰的一笑,伸手抚着少年肩膀道:“你长大矣,来日你母亲见到你,定然高兴。”
少年泯嘴一笑,举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道:“母亲一直在看着我,也在看着父亲。”
来人也随之举目,温言道:“待吾父子收复长安,一家人团聚,再共赏明月。”
少年点头“恩”了一声,这时,一名士兵突然近前来道:“元帅,营外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请元帅过目。”
这父子自然就是李晟与李愬。此时李晟从士兵手中接过书信,随即进入李愬帐中,对着灯光拆看,片刻后他脸上现出十分复杂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李愬见父亲面色奇怪,遂出言相问。
李晟突然轻一笑道:“赏月之期,已不远矣!”
李愬眉头一蹙,对父亲的话有些不解,李晟未多解释,随即道:“为父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陪你了,你早些休息。”
“孩儿送父亲。”李愬也不多问,遂送李晟出了营帐。
一晃多日,月圆又月缺。三秦之地,关中沃野,各地兵马接李晟牒书,先后自驻地赶赴长安城下。五月二十一日,有人来报,镇国节度使、华州刺史骆元光引兵次于浐水;次日又有人来报,神策行营节度使尚可孤斩贼将仇敬于蓝田,兵次长安东北;二十四日,唐朝臣亦引兵前来,兵次渭水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