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决战河朔

四月末，河北

田绪受天子册封，心中自是感悦，但与此同时，朱滔闻他归国，愤恨不已，即命马寔强攻魏州，并亲自将兵大举进攻贝州。田绪与魏博众将吏困于二城之内，处境艰难。形势危急之时，李抱真践行盟约，遣贾林约王武俊连兵相救。贾林自临洺至恒州，向王武俊说起连兵救魏之事，王武俊闻后竟迟疑起来，回复他道：“前昔武俊确曾答应李公连兵救魏，然今恒冀安定来之不易，武俊欲保境安民，不愿再起刀兵。”

贾林闻言不慌不忙，又说之道：“朱滔志吞河朔，大夫恐难置身事外。今田悦被害，魏、贝军心不稳，若不相救，魏博将皆为朱滔所有，魏博既下，张孝忠亦难与其抗衡，必为之臣。届时朱滔连三镇之兵，更兼回纥相助，进临恒冀，大夫如何自保？恒冀既下，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归朱滔矣！”

王武俊闻言一颤，心中不禁动摇。

贾林接着又道：“大夫何不乘贝、魏未失，与昭义合兵救之。朱滔既破，则关中必然丧气，朱泚不日可灭，来日陛下还京，论诸将之功，当无人居大夫之右也！”

王武俊目光闪动，心下仔细权衡利弊，终于片刻后，他目视贾林道：“武俊目光短浅，今听贾参军之言，方知何为避祸求福之道。请回复李公，武俊即日起兵，与昭义共救魏博。”

贾林闻言大喜，遂与之商议出兵事宜。约定好时间及合兵地点后，贾林随即辞别恒州，返回临洺向李抱真复命。

数日后，王武俊起步骑兵三万，自恒州南下，行进至冀州南宫县东南扎营，与之同时，李抱真亦按约定率军至冀州，于恒冀军寨东十里外驻屯。

是日入夜，两营灯火通明，恒冀、昭义士兵皆高度警惕，各自严加防备。昭义营中，李抱真见此情境，不免忧心，谓麾下将佐道：“昭义、恒冀虽已连兵，却彼此疑心、互不信任，如此焉能破敌！”

行军司马卢玄卿道：“两军昔日为敌，如今邻寨而立，将士难免互相猜疑。”

李抱真默然了良久，心中暗暗思忖解决之策。

次日，天方大亮，李抱真突然率领十余骑，欲亲自驰往恒冀军营，会见王武俊，众将得讯大惊，齐往劝阻，卢玄卿道：“相公身系重任，岂可轻易犯险，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请相公三思！”

李抱真目光坚定，谓之道：“吾之此举，关系天下安危，非去不可，若不得还，子可代吾领昭义军事，听候朝廷命令，切不可妄动。”

卢玄卿闻言泣涕，又再劝谏，但李抱真心意已决，随即上马，率骑出营而去。

少顷，李抱真率十余骑驰入恒冀军寨，恒冀士兵不知所以，一时慌乱，王武俊闻讯不免一惊，遂令将士整备以待，盛军出迎。李抱真见王武俊来，随即下马，上前紧握其手，激动道：“抱真今日终得见明公矣！”

王武俊不禁动容，目光凝视着他道：“李公只率十数骑至我营中，不虑武俊于公不利乎？”

李抱真摇头一笑，淡然道：“抱真既与明公约盟，自当推心相交，安能疑之！”

王武俊深为感动，泫然道：“李公至诚，感人肺腑，请随武俊入帐。”说着边令人准备酒筵，边引李抱真共入大帐，

二人及恒冀诸将进帐坐定，一番寒暄之辞后，李抱真慨然道：“国家多难，舆驾播迁，朱泚李希烈僭窃帝号，妄称天子，朱滔引回纥进攻贝、魏，图谋河朔，天下纷乱、黎民受苦，公等与抱真皆食唐禄、世受国恩，安忍于心？”

说至此处，李抱真流涕纵横，感伤不已。诸将亦不禁感泣，王武俊奋然道：“李公所言极是，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武俊誓破朱滔，肃清河朔。”

李抱真擦拭眼泪，拱起手道：“若明公不弃，抱真愿与明公结为兄弟，誓同灭贼。”

王武俊既惊且喜，亦拱手道：“武俊求之不得。李公族中行十，武俊斗胆称一声十兄，十兄在上，受弟一拜。”

说罢遂起身施礼，李抱真忙上前将其扶起，握其手道：“贤弟无须多礼！”

王武俊起身又道：“十兄出身望族，名高四海，前番蒙十兄开谕，武俊方得弃逆从顺，免叛逆之罪，享王公之荣。今十兄又不嫌武俊胡虏之身，屈尊约为兄弟，武俊何以为报！朱滔所仗不过回纥耳，不足畏也。来日战时，十兄只需按辔临视，武俊为十兄破之。”

李抱真心中大慰，遂与王武俊举杯对饮，誓同灭贼。时至正午，暑气乏人，众将各自散了去，李抱真随王武俊入其内帐，不觉侧卧酣睡。王武俊见其对自己毫无戒备之心，甚为感悦，遂决心以命相许。

二帅推心相交，两军将士随之放下戒心，精诚合作。三日后，李抱真、王武俊同时开拔，两军东西连营而进，于五月四日兵至贝州以西三十里处立营安寨。朱滔闻两军将至，急召马寔回援，马寔接令后昼夜兼程，于端阳节赶至贝州，朱滔见其归来，心下大定，遂命其明日出战。马寔闻命却道：“大王，将士冒暑行军，困惫不堪，请容休息几日再战。”

朱滔仰面看了看帐外灼热的阳光，回过头来谓马寔道：“那就三日后出战，汝且下去好生休息。”

“谢大王，末将告退。”马寔躬身退出帐外。

此后不久，杨布、蔡雄突然引着回纥酋长达干来见，朱滔与之帐中会面，笑谓达干道：“达干酋长一路辛苦，为何不在营中休息？”

达干施以回纥礼节，道：“小将特来向大王请战。”

朱滔闻言，眼睛打了个转，道：“王武俊骁勇善战，不可当其锋，出战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况酋长与回纥将士方自魏州赶来，人困马乏，不如休息几日再战。”

达干闻言大笑，自矜道：“区区王武俊有何惧哉！我回纥作战，常以五百骑破敌数千骑，如秋风扫叶耳。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后无计，思为大王立功久矣，此正当时机。明日，愿大王驻马观战，看我回纥为大王翦王武俊之骑，定使其匹马不留。”

朱滔闻言心中迟疑，目光朝向蔡、杨二人，杨布遂进言道：“昭义、恒冀之兵初到贝州，立营未稳，正可乘机进兵击之，若使其得以坚壁，恐难图之。”

蔡雄亦随之道：“大王英雄盖世，志吞海内，举幽燕、回纥之军，将取东都、定中原，今遇小敌即怯，恐失众望，将何以成霸业！大王若担心不能取胜，何不请术士占卜吉凶。”

朱滔闻言心中大动，遂命人请术士尹少伯前来占卜，尹少伯掐指一算，喜道：“恭喜大王，此战必胜。”

朱滔为之一振，遂决意出战，谓达干等人道：“天意如此，明日一早出战，本王亲自压阵，达干酋长率回纥兵为前锋。”

三人大喜，遂退去准备。

次日达旦，和风拂面，夏日的朝阳从河朔大地上缓缓升起。旷野上，三万幽燕步骑兵全副武装，列阵西进，前方三千回纥铁骑持弯刀、挎曲弓，英姿勃发、气势逼人，全军数万之众，携排山倒海之势，直取昭义、恒冀大营。

李抱真闻朱滔来战，不敢轻视，遂去见王武俊，与之商议道：“我军方至，朱滔便倾巢而出，当如何应敌？”

王武俊早已派人探知了来敌虚实，此时胸有成竹，当即谓李抱真如何如何，二人议定策略，遂整军待战。

未几，朱滔大军汹涌而至，昭义、恒冀之兵列阵以待，李抱真率步兵于后，王武俊将骑兵居于前。幽燕军中，朱滔驻马立于高丘，遥见王武俊，指之谓达干道：“此人便是王武俊，酋长万勿轻敌。”

达干信心满满，以手锤胸道：“大王只管放心，今日定取其首级。”言罢遂纵马上前，率回纥骑兵冲向对面阵中，王武俊泰然自若，待回纥兵至，他令旗一挥，身后数千骑兵突然左右散开，中间开出一条四五丈宽的通道，回纥骑兵纵向前冲，径直突到其后，达干扑了个空，正待回军反冲，王武俊已纵兵于后杀来，回纥战之不利，欲往左右突击，这时两面桑林间突然又杀出数百骁骑，对其迎头一击，回纥四面临敌，被围在当心。朱滔见势忙令杨布、蔡雄率幽燕骑兵出击相援，王武俊见后有骑兵来，遂又令旗一挥，再次左右避开，回纥军见有路可走，纷纷向东奔窜，王武俊纵兵于后紧追，杀之甚急，回纥骑兵慌于逃命，迎面冲入燕骑阵中，燕骑避之不及，人马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幽燕步骑军随之大乱，四散逃溃，朱滔见状骤然大惊，呼道：“莫乱，后退者斩。”然而大军已不受控制，竞相奔走，朱滔气急，只得领兵东遁，王武俊、李抱真遂合兵猛追，斩敌万余人，时至日暮，朱滔率残兵数千人退入营中，据壁坚守。李、王两军遇大雾不能进，遂分别于其寨东北、西北两面驻军。朱滔胆战心惊，深恐两军袭营，遂趁夜焚营遁走，向东逃往德州。

朱滔既奔，王武俊、李抱真遂据其营，得回纥、幽燕军所掠资货数以万计，之后二人欲再追击，而朱滔却以兵败之罪斩杀蔡雄、杨布及尹少伯，逃归瀛洲。李、王二人得信，遂遣使报捷，随后各回本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