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天子罪己

钱粮问题得以解决，收复长安便有了保障，德宗欣喜之余，便将视线转移到了中原与河北。而恰在这个时候，河北方面有人上了一份奏表，德宗览后当即陷入沉思之中。上表之人是李抱真，他在奏中细致分析了河北当前形势，并请天子赦免王武俊、田悦、李纳之罪，以使三臣归附朝廷，共抗朱滔。抱真与武俊之前早已勾通，这原本是抱真对武俊的承诺，之后因泾原兵变、天子蒙尘而搁置，如今奉天解围，抱真便上表天子，陈明此事。

德宗对抱真所奏之事犹豫不决，便召萧复、姜公辅、陆贽等人前来商议，结果三人不约而同，态度完全一致。

“眼下朝廷正集中精力对付朱泚、李希烈，无暇顾及河北，陛下不如宽赦王武俊三人之罪，遣使约三人反戈朱滔，如此不仅河北可定，朱泚亦将因失去朱滔助力而陷入孤立。届时破朱泚、复京师便易如反掌矣！”萧复先表明了态度。陆贽、姜公辅随即附议。

德宗闻言深以为然，遂决心赦免三人，于是遣滑州兵马使贾隐林、国子祭酒董晋等三人为使，分别前往恒州、魏州及郓州宣慰。

数日后，三使奉命抵达河北，分别向王武俊、田悦、李纳三人传达皇帝之意，王武俊心中早有准备，待董晋宣诏毕，他当即伏地西拜，叩谢皇恩，并遣使回复天子，以表忠心。而田悦见到来使，心中不免诧异，问道：“天子当真肯赦免吾等之罪？”

“君无戏言！”贾隐林斩钉截铁地道，“圣上天恩浩荡，不仅赦免尚书等人之罪，且许诺晋封尚书为右仆射。如此仁德之君，尚书安忍背之？”

田悦闻言心动，但仍有迟疑，沉吟良久后道：“悦非不忠之臣，既然天子不弃，自愿诚心归顺。只是朱司徒于悦有恩，悦不忍弃之，非万不得已，实不愿与之为敌。”

贾隐林轻轻一笑，道：“天子知尚书仁义，不会为难尚书，尚书无需出兵讨伐幽州，只需保境安民即可。”

“如此甚好！”田悦闻听此言，心中再无顾虑。随即派遣使者同贾隐林一同去往奉天面见天子。

与此同时，郓州的李纳也无心再战，见天子赦免己罪，并许诺官爵，便欣然归附，秘密遣使前往奉天。

四镇联盟分崩离析，朱滔却还对此浑然不觉，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朱泚身上，自得知朱泚败退长安，他便焦急万分，此刻正准备起兵南下，襄助于他。

大军开拔前，朱滔遣王郅前往魏州，请田悦发兵同往，王郅见到田悦后，传达了朱滔之意，并道：“日前魏王有难，冀王不遗余力竭力赴救，幸而解围。今朱太尉受命关中，冀王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魏王发兵，与冀王渡河共取汴州。”

田悦既决心归附朝廷，自然不愿偕行，但念及朱滔昔日救命之恩，又不忍当面拒绝，只得暂时答应下来，并差人同王郅一道回复朱滔。几日后，朱滔准备发兵，又遣其内史舍人李琯前来催促，田悦深感为难，便趁隙召集一众心腹，商议对策。

田悦言毕，许士则乃道：“朱滔本为李怀仙牙将，却与其兄朱泚及朱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后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朱泚。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今又与朱泚东西相应，若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朱滔为人如此。大王切不可信之。”

扈崿亦道：“朱滔引幽州、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若出迎，必为其所擒。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孰能当之？大王于时悔之无及。为大王计，不如阳许偕行而暗中防备，厚加迎劳，届时则托以它故，只遣将分兵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

田悦已被说动，但仍犹疑不决。两日后，王武俊听闻此事，密遣使见田悦，使者至魏州后，向田悦转述王武俊之言道：“武俊昔日叛国，只因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因田尚书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吾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吾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若使其夺取东都，与泚连衡，吾等皆为虏矣！尚书慎勿与之俱行，只管闭城拒守。武俊请趁其不备之时，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尚书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

田悦闻言，不再犹疑，遂决心背离朱滔，便遣人回复滔说依约行事，以惑其心。而朱滔得田悦答复，没有丝毫怀疑，遂将幽燕步、骑兵五万人，私属万余人，回纥军三千人，自瀛州南下，直趋中原。

就在幽燕铁骑南下中原的同时，八百里外的黄河南岸，淮西军也在夜以继日地围攻中原重镇汴州。李希烈驻军城外，驱民运送土木，修筑垒道，日夜攻城。李勉坚守数月，外无救兵，内乏粮草，终于不支。眼看城破就在眼前，判官卫廷劝李勉道：“汴州已难以坚守，为今之计，请公弃城，往宋州暂避。”

李勉满脸愁色，轻叹了一声道：“陛下命我为都统，将守卫中原之重任交付于我，我若弃守汴州，如何向陛下交代？”

卫廷劝道：“公无需自责，李希烈兵锋正盛，弃守汴州乃权宜之计，陛下必能体谅。况且只要东都不失，来日关内平定，陛下遣兵出关，必可一举收复失地。”

李勉闻言默然点头，遂决心弃守汴州。次日，其携妻子宗族并率汴州官吏、将卒、百姓万余人弃城东走，往宋州投奔刘洽而去。

李希烈闻李勉东遁，也不追击，只管率军攻取汴州。两日之后，汴州陷落，李希烈率军招摇入城，当看到眼前繁华的汴州街坊时，不禁感慨道：“汴州不愧为运河都会，果然繁荣！”

左右将吏纷纷附和，这时孙广突然感慨道：“听闻汴州有一绝色佳人，名唤窦桂娘，其天资聪慧、才貌双绝，不知此番是否有缘一见！”

李希烈闻言色动，问道：“尔所言可是汴州户曹窦良之女？”

孙广回道：“正是此女，窦良本蔡州人士，至汴州任职不过两年，是以属下有所耳闻。”

李希烈点了点头，道：“本王也久闻窦氏之名，只是不知是否已许人？”

孙广道：“听说慕其名求婚者盈于门庭，但皆被其婉言谢绝，是以坊间有歌谣传曰：‘欲娶窦良女，如饮天河水’。”

李希烈微微一怔，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孙广观其色心中一喜，忙道：“如此美人，当配大王！”

李希烈皱眉道：“只恐窦良已不在汴州。”

孙广笑道：“属下这便带兵前去窦宅，若桂娘在，定献之于大王。”

李希烈闻言称喜，笑而点头。孙广得令，立刻率甲士百人而去。及至窦宅，乃以兵包围宅院，声言要窦桂娘。

此时窦宅大堂内，窦良正愁容满面，对着女儿窦桂娘道：“前日为父教你追随李公一同出城，你执意不肯，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窦桂娘神色淡然，挽着父亲胳臂道：“阿爷不走，女儿怎能独去？”

窦良叹道：“为父身为朝廷命官，坚守汴州乃是本分，况李公有命，令我安抚百姓，我如何走得？可你不同，你是女儿身，何必在此？”窦良说到这里声泪俱下，又道：“李希烈虎狼之徒，今日若不从之，怕是性命不保，可若从之，岂非污你清白！”

“阿爷不必为女儿忧心，就任女儿去罢。”桂娘依然平静道，“女儿正愁不能灭贼，若是到了李希烈身边，正可以伺机杀之。”

窦良闻言深吸一口凉气，哀叹道：“你这是何苦耶！”

桂娘道：“女儿如能为国灭贼，天子必会重赏阿爷，也算是女儿报答了阿爷十六年养育之恩。”

窦良闻言涕泗交流、泣不成声，桂娘伏地拜了三拜，遂决然出门而去。

孙广见窦桂娘出了门，心中大喜，遂将之带上马车，收兵向李希烈复命。

帅府中，李希烈等待了多时，早已急不可耐，闻听孙广将窦桂娘带了来，顿时欣喜不已，忙令召入相见。少顷，窦桂娘婀娜的身影出现了厅内，见到李希烈欠身拜道：“桂娘见过大王。”

李希烈早已滞住，眼前这女子肌如白雪、齿如含贝，眉眼如画、明艳动人，实乃人间绝色。他忍不住欲伸手触碰，却又怕惊到了她，遂笑道：“桂娘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谢大王。”窦桂娘亭亭玉立，笑中含羞，看得李希烈心动不已。

“桂娘芳龄几何？”李希烈眼睛直直盯着她，轻声问道。

“年方二八。”窦桂娘声如玉铃，从容答道。

李希烈点了点头，微笑着道：“本王居蔡州多年，憾未与桂娘谋面，今日于汴州得见桂娘芳容，实乃人生之幸，不知桂娘可愿长伴本王左右？”

窦桂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低下头含羞道：“桂娘愿意。”

李希烈大喜，遂上前将其搂入怀中，窦桂娘也未拒绝，毅然顺从了他。

这日之后，李希烈常与窦桂娘相伴，片刻不离，但野心勃勃的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自己的王图霸业。于是几日后，他离开温柔乡，亲自将兵攻取临近的滑州等地，滑州刺史李澄无力抵抗，乃举城献降，李希烈欣然接纳，并封其为永平节度使。

继滑州后，李希烈又挥师东南，进兵宋州。刘洽见其来犯，遂遣大将高翼率精兵五千据守襄邑，以阻击淮西军。李希烈兵临襄邑，其势锐不可当，只数日便破城。高翼自感无颜回见刘洽，乃赴汴水而死。

破襄邑后，李希烈继续东进，兵围距雎阳仅百里的宁陵县。江、淮各道为之大震，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心中畏惧，密遣使持表见李希烈，向其献媚曰：“大王天下无敌，少游诚愿归顺大王，濠、寿、舒、庐各州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大王指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