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意外之难
36、意外之难
北京奥运会的那年,南方的雪铺天盖地。街道上的积雪都到小腿肚子,山村的雪积得更厚一点。那年的冬天,就我和儿子在家,徐炎跟一大帮朋友去东北玩。
那一大帮朋友大多是徐炎老家的,有干部公务员,有厂矿大小老板。出发前几天,徐炎问我想不想去。我倒是很想去,但是一听价格,每个人需要小一万,我去的话肯定得带上儿子,那三个人交给旅游公司就需要两三万。虽然不缺这点钱,但打小穷怕了,我还是不太舍得在自己身上花大钱。再说这一年儿子还得小升初了。我考虑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说:“我们就不去了,要不就你一个人去吧。”
徐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我有点点小失望——至少他应该再邀请几次,没想到一次都没有。
后来才知道,其实徐炎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和那些朋友组团报名缴费完成了,他当时就只交了他一个人的旅游费。这浩浩荡荡的19个人的旅游团里,就只有他是一个人的,可笑的是我还在被自己的夫妻情深感动着。
徐炎是除夕前两晚走的。我想每年都在徐炎老家过年三十,这一年,虽说徐炎去玩了,那我们母子代替徐炎去他养父母家吃年夜饭吧。吃了年夜饭就没车回家了,我就打算住在那里了。又一想,反正住一晚两晚都是住,就住两晚,带上儿子拜个年,把他老家的亲戚也走一个遍。结果住了三个晚上。年夜饭,我给两位老人和德宝的孩子都发了红包。
初三上午,养母婆婆老家江北的两兄弟来了,养母把他嫁在外的女儿也叫了回来,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因为是长辈,也为了婆婆的面子,我给两个舅舅舅妈包了红包,两个舅舅也给孩子们发红包,但是养母亲生儿女的孩子都拿到了红包,养母女儿生的老大比我儿子大三岁都有,唯独我儿子没有,我心里有些不乐意了。下午打好铺盖卷,我还是礼貌地和大家告别回来了。因为这件事,心里像吃了个苍蝇一样。
十多天后徐炎回来,他只带了一瓶伏特加回来。我问他,你妈他们知道你去了东北,你只给自己买了白酒,没带礼物给他们会不太好。徐炎说他带了礼物了,放在办公室了。怎么不拿回家呢?我有些奇怪,我想也许东西多带在身上麻烦吧。说到了养父母,我就把养母娘家的舅舅唯独不给我儿子红包的事说给徐炎听。徐炎一脸不屑:“你又不缺那几个钱?以前要是说看不起我们,那是可能的,现在我们还需要在乎人家怎么看吗?谁敢看不起我们吗?”
我想想也是个道理。那些年,徐炎的工程做的热辣滚烫,我在单位也花好月圆。我们学校换了名称了,叫做教育集团,邵校长被调走去筹建一所全托管封闭式的九年一贯制学校,我们学校的校长是从二小调过来的瞿校长。这个胖乎乎的瞿校长总是笑眯眯的,他经常反剪着双手慢悠悠的在校园里巡查,教师会上会表扬一些优秀的,对于做得不够好的,他不会点名,但会说“希望其他的老师……”
三月初,天气转暖,春光乍现,我想趁这么好的天气去把小叶增生的门诊手术给做了。已经拖了几个月了,因为只是微微作痛,并不影响日常,所以一直就拖延着。最近发现有分泌物,一个动了手术的同事说要小心恶化,有分泌物不是好事。所以寒假里去再去复查。我想让徐炎陪我一起去,徐炎说,这点小毛病,至于要人陪着去吗?他还有事,再说儿子在家呢。我想想也是。
第一次挂了省中医院专家号。等了半天才轮到,女专家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脸盘大大的,排场更大,助手就有三个。她拉着脸,面无表情又颇不耐烦的简单问了两句,也没有任何亲手检查,直接让助手给我开了一堆的检查。有的当天就查完了,有的还要过几天。我想可能专家都这样,脾气大是高水平的标配。
第二次,拿了一堆报告给女专家看。女专家右手指瞧着桌子上的报告,冷冷地说:“情况很严重,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因为已经上班了,我有些犹豫:“马上吗,必须马上吗?”
“必须!”说着回头让助手查一下什么,接着说,“你的情况,马上住院手术,你要不立刻住院,出了事情我没概不负责。下一个!”
我不知所措的站到旁边。看没人理我,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出诊室。
我打电话给闺蜜,闺蜜说她家对门邻居在市中医院当护士长,好像听他说过有个妇保的退休老专家在他那里坐镇。她说帮我问问。
两天后,徐炎说她和肖娜对一下账就要出差去了,没时间,反正我只是小问题。我就只能一个人按照闺蜜给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找到市中医院,挂了号,来到乳腺专科。护士长把我带到老医生面前。这是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姓黄,身材魁梧,满头银发,红光满面。他看了看检查报告,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问了几个问题后问我:“你是想今天手术还是过两天手术?”
“今天?”
“是的,门诊手术,很快的,半个小时就好了。你别紧张,小手术,今天不做的话就约下次。”
我犹豫了,反正总要做,今天要是做掉了,省得下回还跑过来。一咬牙,就躺上了手术台。
黄医生医术的确厉害。我能听到手术刀划破皮肤的声音,但是除了紧张,我没有一丝疼痛感。护士长在一边夸老人:“黄医生,看你抽烟的时候手那么抖,一拿起手术刀竟然是这么稳,这么干脆果断,真佩服。”
十来分钟后,黄医生让护士长把一个鸽子蛋一样的东西给我看:“你看,这是从你身上取下来的。”
我看得朦朦胧胧的一团,有点像鸡鸭脖子上扯下来的淋巴,只是更大一点。又过了一小会儿,黄医生退后几步,护士长拿着纱布站在刚才黄医生的位置,她说好了。手术好了吗?我很有些怀疑,躺着一动不敢动。
“好了,你可以在休息一会儿。”黄医生迫不及待的掏出香烟,走到一边点燃。我慢慢的起身,没有不适,只有些紧张和伤口若隐若现的浅浅的疼痛。我问:“黄医生,那您看我的情况严重吗?是乳腺癌吗?”
老人笑了:“不会不会的,我估计连纤维瘤都不是,就是增生而已。不过最后还是要看化验结果的。但是你放心,肯定不是癌。哪有那么容易就得癌的?”
走下手术台,我打电话给徐炎,我想要是他还没出发,让他来接我回家,但是手机没人接听。我无可奈何,打了出租车。我休息了两天就去上班了。在家的两天我在想,一个人的真实能力和水平,和排场无关,和名头也无关。但也许和人的道德人品有相关。我庆幸没在省中医院接着治疗,不然会遭遇什么,谁也不知道。
等徐炎回来的时候,我就像没事人一样洗衣做饭上班。
四月底,瞿校长通知开会,到了小会议室,发现除了几个领导,一线教师只有6个。我们面面相觑。瞿校长笑着说:“你们放心,今天请你们来是希望你们能积极参加高级教师的申报,还希望能争取参加特级教师评选……”原来如此,我松了一口气。听完校长的话才明白煞费苦心:我们几个是瞿校长和其他几个领导遴选出来最有可能参评的老师。我立刻有了一点骄傲。但是这两项申报评选,要准备的材料差不多一尺高,要求也很多,并且一票否定。我不想辜负校长的信任,但我又怕这一道道的关卡,很怕。
走出会议室,我悄悄问林老师,林老师说:“我不想评了,虽然评上有工资加,但是太累了,从历年教案到上课、论文、课题、考试、答辩……太烦了,还不一定能评得上。我不去评,还不如开开心心多活几年,那不就比什么都好吗?”
我觉得有道理。后来没去开这个小会的另一个老师敏敏说:“评什么高级、特级?多活几年不比什么都强吗?我是不会去评的,评上累死了,不是白评了吗?不过我落后分子,你韩燕林不同,你是积极分子。”
我怎么成了积极分子?这话透着讽刺。但是道理还是有的,就像庄子说的:做一只快乐的乌龟,“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而不“宁其死为留骨而贵”。我就这么决定了。
只是我没想到,四年后林老师还是参加了申报,这几年她一直悄悄地做着准备,等机会到了,她的准备也就水到渠成了。敏敏老师也在我五十岁那年申报参评成功,而我,倒的确是仍拖着尾巴生活在泥水里。
而这种快乐也不是持续不断的。
那年秋天,徐炎工地上出事了。
那天,徐炎和肖娜从h出差回来才第三天,他刚约了朋友下午去洗个脚,结果电话来了。
第一个电话,徐炎说,出事了,有工人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我问他情况要紧吗,徐炎说还不清楚。他捧着手机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我说要不打个电话过去,徐炎叉着腰,看看楼上自言自语:“说是梯子,那应该不高吧。”
“梯子吗,就这么点高,不会有大问题。”我正安慰着他。十多分钟后,第二个电话到了,我看他脸色越来越凝重。
放下电话,他有点无助的看着我:“韩燕林,那边好像不太好,我可能的马上赶过去。”
“怎么了?”
“也没具体说,就是好像有点严重。”正说着电话又响了。
这回接完电话,徐炎对我说:“我马上就得走了。你帮我收拾两件衣服吧,要快!”
徐炎给朋友打完电话,我也把他要的衣服收拾好,装在袋子里了。他看了一眼,提起袋子就走了。我心里忐忑不安。
晚上,他还没给我打来电话,我怕打电话过去会打扰到他,可不打这个电话,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他接了电话,说在医院的icu,情况很不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半夜,他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受伤工人现在靠设备吊着一口气,随时会没命,他要医院不顾代价必须保证24小时内活着。他们已经联系到伤者老家的亲人,明天坐飞机过来处理。他现在先眯一会儿。我问他合伙人呢?徐炎说:“合伙人?那家伙吓得六神无主了,可是又盯着医院的花费。这家伙眼光浅,他不知道伤者24小时内若死了,我们会遭到怎样的调查处理。只看着医院的抢救费就心痛了。”
我不知道那个晚上徐炎有没有睡着,但是我整宿没合眼。
第二天我打电话,徐炎说伤者没有抢救过来,走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知道他会很忙、很难,尽管我想知道每天事情的进展,但晚上九点半之前我控制着自己不打电话。
差不多十天,徐炎才回来,人瘦了,胡子拉碴。他一回到家,就紧紧抱着我,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也怀抱着他,轻轻拍着他。后来我给徐炎泡了一杯茶。
他喝了口水,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情绪平静下来了,他慢慢跟我说起来这些天的经历。
那天徐炎一路紧赶慢赶,下午三点多就赶到医院,其实人基本上已经确定救不回来了。但是徐炎还是再三要求尽一切力量。他也回现场看过,一个人字梯,高度不到3米,偏偏摔倒的时候后脑着地,有人说机灵一点的人手抓一下就不会摔得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