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如今祝总
30、如今祝总
暑假开始前,我找汤校长提出辞去教学处工作的请求。汤校长低头整理着办公桌问我为什么,我实话实说,忙不过来,再加上下个学期我儿子要上一年级了。汤校长说他会和领导班子研究讨论。
徐炎说要自己开公司了,办公地点打算放在他老表的那个城市。我问他为什么不放在本地,而要去百里之外的地方,徐炎说业务单位欠自己钱,可以用房子租金抵债,徐炎觉得也可以。
暑假正式开始。徐炎让我带着儿子一起去看看他租下的房子,然后再陪着他去置办一些办公用品。
办公室在一幢大厦的8楼,大约有百来个平方,办公室里有个知性的退休女性在打扫整理,是徐炎聘来管理的。徐炎带着我们看了一圈,我们就去了家具市场。
我们想挑到质量好价格实在看起来又大气有档次的办公桌椅,要满足全部条件挑选起来不容易,最后还是徐炎自己做了决定。第二次来的时候,办公用品都放好了,一个会议室,一张大大的椭圆会议桌,两个办公室,简单利落,这是倾尽全力布置的。可是,公司开了两年,没有谈成一笔生意,好在结识了不少朋友,获得了一些资源。不到两年,徐炎把这个公司给关了。
这两年,要说起来,徐炎的事业运不差,可能跟我们入世有关,春天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正开始滋养。
新学期,我还得留在教学处,汤校长说教学处的工作可以都交给张惠莹,但是我还得留着帮帮她,等明年正式宣布。汤校长说得很深情:“你是跟着我一起来这所新学校的,是我最放心的得力助手,你得帮帮我。”我被感动到了。但我提出一个要求,我想教一年级,因为我儿子上小学了,我不带我儿子的班级,我希望能跟着儿子在他隔壁的班级陪他成长。校长同意了,但是我得带其中的一个小化班。这学年,学校要安排两个小班化教育实验班。我同意了,我当101班的班主任,我儿子在另一个小班102班。
徐炎说,给我也买个电话吧。那时电信推出一款新产品“小灵通”,很小巧,功能和手机没什么差别,价格却比摩托罗拉之类的要便宜一千多,也不需要持机证,徐炎就给我买了一个,我嘚瑟得不得了,可惜除了徐炎,暂时还没人给我打电话。
开学后,我在教室里多放了一张课桌,多数待批改的作业、班级的日志等我都放在这里,我每天也会去办公室,有时候汤校长就坐在我的凳子上指导张惠莹,张惠莹已把两张办公桌面对面放在一起了,和最早的那样。
这学期,我班里来了一个老朋友的孩子,他叫祝昶弘,他父亲就是下海经商的祝老师。
第一次接到祝老师的电话——实际上应该叫他祝总或者祝老板,寒暄一阵后,祝总举重若轻地告诉我,他已经和校长谈过,希望把孩子放在我的班级里。我说好啊。我发现我的词汇怎么这么贫乏,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该怎么夸夸对方。我这情商,哪怕是在中层岗位,也是“德不配位”领导未必需要多少工作能力,但情商高会平衡各种关系才是重点。教育系统有一条被老百姓私下在传的不成文规则:不会管学生的就去管老师。
教师节前一天,祝总请了校长等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就在鑫耀大厦。祝总头发少了,话也少,他的爱人“小羊”,大家亲热地喊她名字,她变化倒不大,坐在祝总身边笑得比吃的多,她总不经意间满眼关切地看着祝总,喝酒时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慢慢地说:“胃不好,你少喝点,等会儿又要痛了。”孩子没来,朱总说,大人吃饭的场合不适合小孩子,保姆带着。
大家回忆以前在大山的趣事,笑的很夸张,我想起的是那时一起演出的事情,但我没有说,听他们说到我月子里那些男人借“送汤”之名打麻将的事情,他们还记得当时谁输了,谁出臭牌了。有人就建议饭后再来一场。祝总笑笑:“你们玩,你们玩。你们看,我电话不断,吃顿饭都不安静,打牌就更不行了。”
“关机呀!”
“对对对,关机陪我们打一场!”很多人起哄。
祝总起身敬大家,说下回一定。
我私下和小羊聊了几句,她告诉我,她原先是想送到私立学校去的,是祝总不同意,说得给孩子一个适应过程,还说孩子太小离开父母,情感不利于和父母建立更好的亲子关系。那个时候,但凡有点钱的人都喜欢把孩子送到贵族私立学校,一年的学费是那些家长炫耀的内容,也是一个人有没有钱有没有实力的衡量条件之一,当然,有人说现在是同学,将来就是资源和人脉网,起点很重要。这个我不太理解,但是祝总考虑的可能不止这些,暴发户和教育出身的儒商在思维上还是有一点点差异。
后来我们回请祝总,约定的时间改了两次,我们就约了几个当年的朋友。徐炎没请庄校长,我以为他忘了,徐炎说他是考虑过的,徐炎说了些当年的前因后果,说我太笨,啥都不懂,只会看表面。
我知道徐炎是希望能在祝总那里找到一些机会,但是从头到尾他们只谈酒,说一些风花雪月,酒后他们去唱歌,我就陪孩子回家。
后来,徐炎说,祝总没把孩子直接送贵族学校,也是为了让他夫人多关注照顾儿子,少点时间盯着自己。围在祝总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是没有,祝总是希望老婆安安稳稳在家相夫教子,小羊不肯,在公司占了一个虚职,其实也不太好,很少有中层领导去找这位夫人的。不过祝昶弘也就在我的班里读了一个学期,第二年祝总就把儿子送到了省城一所著名的私立贵族寄托学校。
祝总扩建厂区,他打电话给徐炎,让徐炎负责提供所有涂料和保温材料的供应,具体让徐炎和承包商接洽。签下了合同,我问徐炎:“你手下有做工程的人马,祝总为什么只叫你供应材料不参加施工?”
徐炎说:“这个你不懂,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祝总从一个老师下海做到现在这样的规模,哪是你那点眼光?人家看的远着呢,精明着呢,你不懂。”徐炎还告诉我,当大老板也不容易:大客户要亲自接待,银行贷款的、财税的,亲戚朋友要职位要生意的……这头发就这样被一根根揪下来的。我听了忍俊不禁,这家伙说话也变得与时俱进的幽默了。
后来随着祝总的儿子转学到贵族学校,徐炎和朱总的联系慢慢趋于正常——所谓的正常就是联系松散了。朋友之间,如果地位、经济实力等处于明显不对等的状态,也没有什么可用之处,最终多数可能都会慢慢走散。但是我们还是会关注到有关祝总的消息,祝总给老家修了路,给老家60岁以上老人发红包,祝总还动用一切资源开发乡村旅游,他投入了很多,包括大量的广告费,有一回徐炎问他,他说,授人鱼不如授人渔。每人发100也好,1000也好,都有用完的时候。徐炎笑笑,我悄悄告诉他:“两个鱼不一样,后一个是说捕鱼的方法。”徐炎又笑起来,不看我说:“你们看,我们家的把我当学生了,韩老师到哪里都忘不了教育人啊,”我笑他不爱学习,不学无术。
但是祝总老家还是有人批评他:修路时道路泥泞难行,尘土飞扬,住在路边的几户老乡找到祝总要赔偿,不然不让动工。祝总爱人很生气,祝总说算了算了,就给他们吧;路基挖到承包山地,又有人去要赔偿,按一个平方五棵毛竹计算损失——这长得哪是毛竹,分明是韭菜!祝总也说,乡里乡亲的,算了;祝总花大价钱在电台电视台做广告,有人又说了:还不如全部分给每家每户,祝总的一个中层挪用公司资金,祝总只是辞退了他,中层说祝总女人不断,外面的女人还给她生了孩子……这样的消息人们特别乐意免费传播,传到后来,谁也不知道真实性。
刚开始听到这些消息,心里的感觉很奇怪,是那种有一点见不得人的窃喜,但很快又否定自己。这就像有人说的多数人的潜意识里是容不得身边的人上升发达的。我不会去对马云马化腾的成就生出一点妒忌,但是对曾经的同事,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心底的犄角旮旯里掩饰不了那种异样的滋味。好在我多数时候还算理智,对祝总那些老乡和员工的飞短流长,生出的是不满和叹息,还有一丝隐约的不安。
祝总的开发持续了好几年,为此原来公司营销的力量有所削弱,据说后来也不再一如既往的辉煌。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有人说他的内弟伙同另几个中层“挖了社会主义墙角”;有人说祝总的情人在财会部门任要职,背叛了祝总,也有的说祝总经营理念没跟上时代……而祝总倾力投资的家乡旅游项目一直不温不火了好几年,直到七八年后才迎来了春天。现在朱总的家乡几乎家家户户都从事旅游相关产业,开农家乐、搞民宿的个个赚得盆满钵满,给乡村经济带来的gdp更是功不可没。可这时的祝总早已隐退,现在更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一家的踪迹,也很少有人提起祝总——那个年轻时当过老师的意气风发的祝老师。
徐炎唯一一次和祝总的业务往来,那次到底赚了多少,我只听他说不多,到底多少,我也没细问。反正我一直就没想过要去管他的钱。当然如果徐炎主动提出让我来管,那我是却之不恭的;他从不提起,我也就不提,我怕一提钱,他拒绝了还附带看不起我,再说日常开支,我的钱基本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