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何事锁眉
26、何事锁眉
过年了。那年王菲和那英的“来吧、来吧,相约九八”唱响在各个角落,
小时候特别盼过年,过年了能吃到肉,能吃到烧在肉里的油豆腐。现在我也做油豆腐烧肉,但没有了儿时的味道。我有时怀疑是暖冬的缘故。
今年的冬天,连雪都没有认真地下过,很随意地飘来一阵雨雪,地上也没找不到一分积雪的影子。树叶倒是基本上都被冷风捋光了,光秃秃的树杈儿有气无力的半天喘一口气。
放寒假前,财务室除了发了工资,我们的工资已经有将近两千了,和毕业那年第一次拿到手的工资89元,已经天壤之别了。还有好几百的节日的慰问款,再加上我们学校这两年为学生提供的午餐结余,还有汤校长给我们中层每个人的一个红包,看着鼓鼓的皮夹,我心里多了些底气。徐炎的日化品批零兼营店效益不好,他说起过,眼下看着皮夹里的钱,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担忧的。
年夜饭,我们给养父母一人一个红包,然后给小侄儿也包了一个红包。养父母很高兴,徐炎的弟弟弟媳也很高兴。不管在徐炎养母家还是生母家,我们都是报喜不报忧,而在我妈家,我基本啥也不说,免得我妈以为我们哭穷。养母说她也有红包给红包给我们儿子。我家孩子四岁了,这是第一次拿到奶奶的红包,我有些意外的。
回来的路上,旧面包车抛锚了。大年三十,路上几乎没有车,好在徐炎有准备,车上打火机、手电筒都有,只是山坳里真的很冷。山坳里没有人家,没有灯火,天上也没有星星月亮,四周只有风过山林的声。我抱着孩子,小东西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怕他着凉,不敢下车,紧紧的用大衣裹着他。徐炎倒是不冷,头上都渗出细汗了。他嘟囔着:“这老爷车,真会选时间啊。”
我有点担心他的修车水平:“能修吗?”
“老毛病,应该能。”
徐炎算得上全才,什么东西都喜欢捣鼓,有很多还都能被他捣鼓出来。不像现在,分工越来越细,人才越来越专业化,有一回电脑不好用,我让学计算机的儿子看看,儿子看了看说:“你以为我计算机的,就必须会修电脑吗?修主机有修主机的,程序的有程序管理的,都不同的。”我们以前学《生物》,界门纲目科属种的分类看起来也是不够的了。而以前的人,不管是五零后还是六零后,甚至七零后,像徐炎这样的“全科”型还是有的,这样的全科型男人,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一种生活态度。
徐炎在黑暗中忙活了半个多钟头,终于抬起脸告诉我,找到原因了。他去路边沟里灌了水,可是最后关头,他说少了一个螺帽,这可怎么办?他让我给他打手电,他在车头底下和车头四周仔仔细细查看,还是没发现;我趴在地上,手在地上摸来摸去,徐炎说这怎么能摸得到?我们又重新一寸一寸的找,终于在轮胎底下找到了。等我们把车开到大路上,路边的村子里鞭炮和炮仗开始炸响,空中还有零星烟花,已经跨年了。
正月初八,徐炎就去店里了;徐炎说,店里一直在亏,今年还是这样的话,他可能只有关门一条路了。我心里惴惴不安:开店是徐炎擅长的,不开店,他干嘛?我们家怎么办?有几天徐炎没回来,他说心烦,和老家的小兄弟们打个牌放松一下。我想,他遇到事,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他太难了。
元宵节前天,全校教师开始上班,而我们教学处提早一天到学校了。幼儿园还没有正式开园,我只好请我妈来帮我带两天孩子。我妈带着我侄儿过来在我家住了两天。侄儿的眼睛特别黑特别圆。我妈回去后,徐炎跟我说:“你侄儿,哎,太聪明,聪明到有点狡猾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三岁看到老。这么小的人,说话就会用办法了,一样东西,我们儿子想要就是直接说,你侄儿不拿,而是问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味道,好吃吗?我们儿子跟他在一起,太老实了。”三岁的孩子,能看得出什么吗?我说:“可能是跟我们不熟的缘故吧。”徐炎说,以后就知道了。
侄儿的“以后”还两说,我弟的电话来了,他说胃不好,在医院,钱不够。我问在哪里我送来。我弟说给他五百,他自己过来取。隔了两天,又不够了,我跟他讲只有三百,我弟说,三百也行。
我弟这样一次次的问我要钱,我到几年以后才知道,那都是他赌博输了,没办法和我弟媳交差,就找借口来我这里骗的。最后一回的时候,我弟听我弟媳的话觉得开出租挣得多,辞了职跑起来出租。那天是星期天,他打电话说送客人去山里,路上撞死了一条狗要赔钱,我赶紧给他拿钱。没过两天,徐炎的一个也开出租的朋友过来,说起前两天和我弟在一起玩牌九,我弟手气不好,输了精光。我很诧异,我说我弟说送客人,路上还撞死了一条狗;朋友哈哈大笑,说他们几个说好去玩牌九的,空车去的。我这才知道。我很生气,警告我弟,以后不要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不过这是后话。
开学后,我尽量避开汤校长,事实上,偶尔路上碰到汤校长,校长只是笑着点点头,我甚至怀疑那天是我喝多了幻影了;汤校长也会到我们办公室来了解一些工作,临走的时候总会拍拍我的肩膀,我有时觉得他是不是捏了一下,但我很快告诫自己别把人想得太坏了。有时我想和徐炎说说这事,但徐炎并不是天天回家,他说要去送货订货回不来。
星期五下班前,学校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瑜的母亲,她是来找我的。
瑜妈大约四五十的样子,小个子,苗条但不丰满,五官清秀,眼睛很大,但是没精神,眼神有点散,脸色有点憔悴。她的来访我很意外。瑜妈说,她是听她女儿说起过,到了新陶,找人问了一下很快就找的了我们学校。她说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一会。我带她到音乐教室问她有什么事吗?她问我:你不知道吗?我警惕的望着她。
瑜妈叹口气说:“我估计你也是不知道的。你老公是有家庭有孩子的,还比我女儿大了九岁。我女儿为了你老公,和她男朋友分手了,现在她怀孕了,你说怎么办?”
“什么?你说什么?”我无比震惊。
“我女儿的店开的好好的,跑去帮你老公,你知道吗?”瑜妈低低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还有无奈。
我想说话,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我点点头。
“孤男寡女的,我也不说是不是你老公有意勾引骗我女儿,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
我忍住眼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告诉我,来找我?”
“我们管住我女儿,你管住你老公。”
她后来还说了很多,但我脑袋里吵吵闹闹的,没记住。
我给徐炎打了传呼,他没回电,晚上也没回。
我一晚上无法入睡。过往的点点滴滴清清楚楚,历历在目。那么多的苦都熬过来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背叛了爱情、背叛了婚姻和誓言,徐炎不会。我凭什么这么自信?我有哪点值得他绝不背叛吗?那么是为了钱?瑜的家庭肯定比我的母家好,但是徐炎会因为这个忘记了我们风风雨雨十年吗?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天我带着孩子去古窑镇上他的店里。店里徐炎不在,瑜在。我感觉热血直往脑门冲。我看看儿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瑜,你母亲昨天来找过我。”
瑜愣愣的看看我们母子:“我知道。”
我觉得心头的火开始蹿。我努力压制住:“他有老婆,这是他儿子。”
瑜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说:“那又怎样?你应该和他去说,不要来找我!”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快中午的时候,徐炎才出现。他直接关了店门说回家吧。
路上,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徐炎没有回答。我眼泪流下来,儿子的小手来擦:“妈妈哭哭,妈妈羞羞,妈妈不哭。”徐炎看看儿子,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继续开车。
回到家,我哭着问徐炎为什么,徐炎抱起儿子说,别当着孩子的面这样。我心里问:你在乎儿子吗?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做?
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回想以前书上看到的男人出轨女人是怎么做到,好像第一就是不能大吵大闹。我想我必须静下来,我问自己愿不愿意失去他。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非常混乱糟糕,眼泪流下来。内心有个声音:哭可以,不能吵闹!
孩子入睡了,徐炎关上了卧室的灯。我知道我们都睡不着。我拉了一下他的手,他没动,问我:“我这样了,你还要我吗?”我忍着眼泪,把手放在他的手掌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我说我们还是跟他去店里。徐炎看看我们,没说什么。我想,我得去找我婆婆——徐炎生母。如果还有谁是徐炎在乎的,那这个人应该就是徐炎生母。
婆婆是个安安静静的女人,她总是温和地笑笑,聊天的时候,她大多是在倾听。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简单地和婆婆说:“瑜的妈妈已经找到我们学校,孩子那么小,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婆婆哆嗦着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气,看着天空,好半天又吸了一口,半天,叹了一口气。
婆婆送我出来,她慢慢地走到徐炎的店门口,静静地立着。瑜正从外面走来,看了看婆婆,径直从婆婆身边走过,对着在整理商品的徐炎说:“哎,你干嘛?我们俩的事,我们自己决定,他们来干嘛?”
徐炎让她先回去,她倔强的不理睬;徐炎指指柜台玻璃:“等会儿你爸又要赶过来了。你放心吧,先回去。”玻璃上有两三道深深的裂纹,后来听说是瑜的父亲砸的。瑜离开的时候,还是没看一眼徐炎母亲。徐炎在后面直直的看着她的背影。
婆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徐炎一眼,默默地转身,轻轻地走了。徐炎想去搀扶,最后还是站着没动。我看着他眼睛,我估计他心里的天平在动摇——瑜可以骂我无视我,但是不能无视徐炎生母,那是徐炎的底线。
我不知徐炎后来是怎么和瑜谈的,但是瑜去做了人流,徐炎交了钱还去陪护了,徐炎叫我别多想,是他对不起人家小姑娘,他还说,别把瑜看成社会上的那些女人,在他无钱无权无地位的落魄时候,人家小姑娘不离不弃。这份情谊他辜负了,只能来生回报。接着店就关了,他变现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没有一文钱拿回来。处理完一切,他故作轻松地对我摊了摊手:“好了,关门大吉。”
徐炎真正失业了。
度过了前几天的轻松后,我明显感受到徐炎的焦急不安。他不想当煮夫,他也不是当煮夫的人。接下来他就出去找工作,每天天刚亮,他就出发,天黑了,还没到家。我只能把钱悄悄地都放在抽屉里。
好在不久,徐炎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去给一个企业开车当司机。有一次他还把单位的车开回家。那是一辆白色依维柯,看他很得意的样子,我很高兴,总算过了一个难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