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玉卮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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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玉卮

第099章玉卮

翌日一早,陛下同我前往长信宫,乘舆过复道之时,他见我有些心神不宁,牵过我的手,柔声说道:“不怕,有朕在,太后不会难为你。”

我有些犹疑地问道:“昨日陛下处置了太后身边的侍女,太后可会怪罪?”

他轻轻笑了笑:“朕为天子,处置一个以下犯上的奴婢,太后缘何怪罪?”

我叹道:“太后当然不会怪罪陛下,但或许会迁怒于我。毕竟此事因我而起。”

他宽慰道:“不过是奴婢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太后身边不缺奴婢,何况你昨日同朕求情,朕已然对其宽仁,不然此人恐怕早已成了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

我摇了摇头,唏嘘道:“可她伺候了太后三十余年,太后对其必定有感情,定然不舍她离开。”

他却不以为然:“感情?对一个奴婢谈何感情?太后若是有怨声,最多也就是换了新人,一开始用得不大顺手罢了。”

我惊愕地问:“为何没有感情?三十几年陪伴在侧,甚至还是朝夕相伴,哪怕只是小猫小狗,也会生感情。”

他笑了笑,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像案上的玉卮,昨儿掷碎了一个,今日已换了新的,或许这玉的色泽同上边雕镂的图案有些许不同,但都作喝酒饮茶之用,有何差异?即便一开始看着不大习惯,假以时日,也就顺眼了。何况,玉卮之众,想要什么色泽,什么模样,都是有的,若是觉得不合适,不趁手,继续换就是了。”

这样的比喻却让我一时失语,背上似有冷汗淋漓而下。

我喃喃自语道:“是啊,不过是玉卮而已。在这儿,一个人,或许,还不及玉卮。”

他没有听懂我的感慨,但注意到了我眼中的凄色,于是悠悠问及:“一个欺主之奴而已,你昨日为其下跪求情,说什么——婕妤之命为命,草民之命为命,奴婢之命亦为命,朕已然深为不解,今日你又这般为之感伤?究竟是为何?”

我看着他,戚戚然道:“只是突然自伤而已。奴婢是为人,与那玉卮无别,婕妤是为人,与那玉卮又有何别?”

他蹙了蹙眉:“你怎能将自己同奴婢相提并论?”

我凄然道:“难怪太史公书中记载,孝景帝贾姬,于上林苑遇野彘,景帝欲亲自持宝剑相救,却遭到中郎将郅都阻拦,郅都进言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天下美人不计其数,原来,不过都是些玉卮罢了,碎了一个,自然还有另一个,是最不缺的。”

“你怎能将自己同玉卮作比?”

“哪怕比之以夜明珠,又如何?奇珍异宝,再是珍奇,终究是一个物件罢了。”

他急着说道:“朕非孝景帝,你亦非贾姬,贾姬之于孝景帝,只是一位美人,一位宠姬而已。可你之于朕,却是天下唯一,无人可替。”

他言语中的焦急,将我从黯然神伤中拉了出来。是啊,这明明是我一早就看穿的道理,连皇后也一早说过,后宫女子不过都是些“新奇之物”而已。

“或许孝景帝在向贾姬表达爱意之时,也是这般说的。可若是我真成了贾姬,到了被野猪追杀的生死关头,陛下大概也会成为孝景帝。”我不愿再多想,半开玩笑地说道,“哪怕陛下心里不愿,周遭的人,也会将陛下变成孝景皇帝。”

眼前一时间浮现出被野猪追杀的场景,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可陛下似乎并不以为我说的是顽笑,他看着我的眼睛,眼里满是忧伤,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你知道,当朕昨日看到你受伤,心有多痛吗?那刁奴的巴掌落在你的脸上,也是落在了朕的心里。朕深恨之,恨不得将她亲自处决。一个巴掌就让朕如此伤之,朕如何去思及你永远离开朕?若真是有这样一刻——”他的语气毅然决然,“那么,朕宁可——”

我捂住了他的嘴,不愿让他继续说下去。

乘舆已经来到了长信宫的殿外。陛下拉着我的手,牵着我缓步入了殿内。

太后被侍女搀着从后殿走了出来,她走路时步履极缓,仿佛受不住这殿中虽值夏日却依然阴凄不减的风。她面色憔悴,神色凄然,应当是依旧在为昨日之事神伤。那位年长的宫女被逐出宫去之后,太后身侧已换上了另一位侍女,同样年纪见长,鬓染风霜。

陛下见状,匆匆做了一个揖,便快步上前,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了她母后的手臂,亲自将他的母后扶到了大殿中的案几旁边,欲扶着她坐下来。

太后走了两步,注意到了殿中正在行稽首之礼的我,淡淡问道:“今日,赵婕妤为何同陛下一同来了?”

我尚未开口,陛下便替我答道:“母后不辞辛劳,日日教授赵婕妤以宫礼宫规,竟有一旬之余。朕以为,赵婕妤如今已学得很好,不必再让母后费心了。”

太后微微蹙了蹙眉:“可是赵婕妤同陛下抱怨了?”

“赵婕妤不曾同朕抱怨过一二。只是母后近日劳心劳力,还需为后宫之事费心伤神,儿看着眼中,实在不忍。”

“孤身为太后,教导后宫的妃嫔,也是分内之事。倒是陛下,日理万机,朝务缠身,还要为了一个后宫女子,亲自来这长信宫同孤求情。也罢,孤一见这舞女,头便疼得厉害,日后不见也好。”太后这般絮絮地说着,说到最后几句,多了几分厌倦,陛下扶着她在案几前坐了下来。

太后坐定之后,朝着依然俯身在地的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下去吧,孤方才说了,不想再见你。”

陛下脸上有些尴尬,他转头温和地对我说:“姝儿,你去殿外候着朕吧。”

我告了退,缓缓地起身,往外退出去,只见陛下朝太后颔首,问道:“母后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太后面对儿子的关切,只是颓丧地叹息了一声:“母后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如此罢了。”

“母后若是不适,还是召太医令前来瞧瞧的好。”

“这身子上的不适,或许可医,可这心上的,要如何医呢?”太后擡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立在身侧的陛下。

陛下不动声色,对曰:“心病虽是难医,但因心而起,亦可由心而灭。若是省思少虑,自然可除。太后乃万民之母,太后安康,是社稷之福,万民之幸。母后当自我珍重才是。”

“省思少虑,便可少怒,少愁。话虽简单,理虽如此,可究竟又多少人能做到呢?”太后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在了案上的玉卮上。

原先是一个三脚蟠螭纹的玉卮,如今放在案上的,则是一个缠枝花卉纹的玉卮,脚上为三只精巧的瑞兽。

“孤听闻,昨日陛下召见成都侯之时,生了怒火,将孤平日用的玉卮掷了出去?”

“是,母后,不过是个玉卮而已。”陛下淡淡地说。

虽然已经退到了殿外,我却依然隐隐能听得到殿内的声音。我原以为太后正要提及她身旁服侍了三十余年的宫人,为之感到惋惜与心疼,太后接下来却怅然道:“玉卮掷碎了,自然没什么,库房有的是,可是若是伤了骨肉亲情,可还能找得着第二份吗?”

“母后,朕以为,亲情当是由此及彼,由彼及此,是相互的,若是一人一味伤之害之,挟亲情以相逼,而一人却无限宽宥,纵之任之,这种亲情,对彼何益?不要也罢了。”

这对客气而生疏的母子相互用弦外之音试探了一回,终于还是太后先投降了,她忍不住开口直问:“昨日殿中之事,孤都听说了。陛下可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惩处成都侯?”

陛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母后放心,成都侯毕竟是朕的舅父,儿臣自会顾及王氏颜面,亦会顾及母后颜面。该有的体面,儿臣会给他。至于——他接不接得住,愿不愿意接,便看他自己的意愿了。”

“陛,陛下是何意?”太后的声音有些颤抖。

“朕是说,倘若他不愿意,朕就顾不得这血脉亲情了。”

“陛下可是铁了心要置成都侯于死地?贪腐之罪,罪不至死啊!”太后绝望地向他儿子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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