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枕席
第089章枕席
写完这四句,我停了笔,擡起头,望着站在身后,正凝神读着诗,似乎意犹未尽的陛下。
“嗯?写完了?”他有些诧异地问。
我不好意思地说道:“鄙人不才,方才一炷香的时间,尽顾着和陛下闲聊了,只想了这四句。不过,陛下既然要续诗,我如今算是抛砖引玉了。”
“朕看这几句,倒不如你方才写于湖畔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来得佳。七言之诗虽然罕见,但此情此景,如在眼前,实在妙哉。”
我低下头,轻声道了一句:“陛下真是圣明。”
他看着这四句诗,犹疑了一下,微微蹙眉,又问道:“可你写的这几句,并无任何山川特色,让朕如何猜,这究竟是哪一处川流?”
“陛下不用担心,只管续,续了之后且看,咱们究竟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我笑着说。
他又低头读了一遍诗,才缓缓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笔,沉吟了片刻,在我的四句诗后面,写上了这样几句:
日昧昧兮将暮,天蒙蒙兮欲昏,
倚长剑以兴叹,望雾霭而长嗟。
伤浮云之蔽日,忧重峦之障目,
唯猿啼之哀音,失春鸟之欢吟。
忽峰回而道转,见霞丹若飞虹。
断重山于云巅,迎金乌之曜景。
我看着他的笔下流淌出遒劲的隶书,仿佛看见暮色中的渭河自天上而来,奔流到海,滔滔不绝。峰峦夹岸,滔滔江流,宛若刀斧,劈开了终南山,让金乌霞丹落于其上。这是“天门中断楚江开”的渭河版。
他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个字,停了下来,从头扫了一眼全诗,轻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我,问道:“如何?可是你心之所念?”
我沉浸在渭水汤汤中,只是点点头,抚掌而叹,一时说不出话来。
“陛下续的这几句,立意高远,意境开阔,令人身临其境。”皇后微笑着评价道。
“姝妹妹开头的四句,与陛下的诗作倒是极为相称。”班婕妤也缓缓开了口。
“若说方才赵婕妤那四句,平平无奇,既无川流之特色,又无志向之高远,而陛下却轻易将这平平无奇,变得出神入化,实在令人叹服!”卫婕妤如此惊叹。
马婕妤却幽幽讥讽了卫婕妤之言:“那妾倒是要等着瞧瞧,卫婕妤既有着川流特色,又含高远之志的大作了。”
卫婕妤的脸上飞起了红霞,低声维护了自己两句:“妾虽无才,可并不妨碍妾欣赏佳作。”
“既然是要猜春水是何处之水,那诸位倒是可以好好猜一番了。妾以为,此诗宛如画作,而画中有声,可谓音色俱全,如在眼前,像是——大河之景。”皇后柔声说道。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善。
陛下却只是付之一笑,转头问我:“姝儿,你来说说,皇后猜得可对?”
我的心思却还在暮色中的渭水之上,众人的声音离我很近,又好像隔得很远。
陛下已将笔搁在了砚台之上,我忽然生了一种冲动,情不自禁地从那砚台上,又将笔取了过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在竹简的诗句之后,又写上了这四句:
当乘风以凌云,击长空而高鸣,
问苍茫之天地,谁主之以浮沉?
二十个诗行,两种不同的笔迹,却合成了同一个场景。陛下感叹着我最后所加上去的四句诗,一面将这首二人合作的诗完整地读了出来:
流汩汩兮无垠,波渺渺兮连空【1】,
蒲青青兮踞岸,匿兰蕙之芳踪。
日昧昧兮将暮,天蒙蒙兮欲昏,
倚长剑以兴叹,望雾霭而长嗟。
伤浮云之蔽日,忧重峦之障目,
唯猿啼之哀音,失春鸟之欢吟。
忽峰回而道转,见霞丹若飞虹。
断重山于云巅,迎金乌之曜景。
当乘风以凌云,击长空而高鸣,
问苍茫之天地,谁主之以浮沉?
“问苍茫之天地,谁主之以浮沉?谁说赵婕妤的诗平平无奇,无高远之志的?”陛下读完之后,感慨道。
卫婕妤红着脸,朝着陛下盈盈一拜:“陛下,是妾方才失言了。”
他的感慨却应当只是止于感慨,而并未有追究说话人的意思,他擡头看了卫婕妤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无妨,朕没有怪你的意思,赵婕妤作诗,总有惊人之句,连朕都意想不到。”
卫婕妤听了陛下的宽慰,露出娇俏的笑来:“陛下带赵婕妤同游大河,赵婕妤见过这浩浩的大河之景,故而能写出这般令陛下也称道的惊人之句来。妾与其他姊妹无福,只能从陛下与赵婕妤的诗里面,一窥这大河之貌了。”
马婕妤听了这话,嘴角也泛起一抹讥笑:“卫婕妤总将‘无福’之言挂于嘴边,没去过昆明湖是无福,没见过大河浩浩是无福,也不知方才谁一来,便说陛下福泽深厚,福及四方,可偏偏倒是没有落到卫婕妤身上。”
卫婕妤的脸涨得通红:“妾言下之意只是——只是——”
皇后却嗔怪似的看了马婕妤一眼,马婕妤闭了嘴,像是做错事被抓了现行,朝着皇后不好意思地一笑,低下了头。
紧接着,皇后打断了卫婕妤的解释,化解了她的尴尬,将话题转回到了诗作之上:“陛下与赵婕妤可还未告诉众人,这诗中所写的,是不是大河呢?”
“是啊,烟波浩渺,重峦叠嶂,浮云蔽日,天地苍茫,如此浩荡的场景,除了大河,又有何处?”班婕妤也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