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时疫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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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时疫

第112章时疫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没有消失,只是旋转的天光云影与湖光山色,变成了帷账上的龙凤与鸟雀。

这样的眩晕,让我忍不住想要揉一揉我的双眼,擡起手,才看到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周身还是生疼,但寒意却没有了。身上盖了好几层丝衾,甚至我还见到床下置着冬日取暖用的炭盘,炭火还没有燃尽,依然红彤彤的生着热。我擡手碰到了脸颊,微微有些烫,如果此时有一面透亮的铜镜,或许能看到双靥已经发红。

但这里却好像不是章华台。这个殿阁的进深不似章华台那样长,榻前置着一盏琉璃屏风。不知是否是因为目眩,这儿的窗户数量多了一倍,天光从这些窗户入室,拉出长长的光影,又因为不断地旋转,而重新成为了云霞。琉璃屏风盛了云霞的影子,将它们染作了彩色。

这朦胧的天光和彩色的云霞让我判断不了,我究竟在这个陌生的殿阁内躺了多久,越想却越发口干舌燥起来,殿中却不见一人。

“水,水……”这句话从我的嘴里出来,我才想起,在后世许多的演绎中,那些病重之人一旦苏醒,开口第一句话总是声音虚弱的“水,水”。水是生命之源,似乎喊了这个字,生命也就能得到灌溉,要重新鲜活起来。

但躺了许久,并没有人前来灌溉我。

“有人吗?”我的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因为疲乏而纤细,轻飘飘落入这个殿阁,好像也成了天光云影的一部分。

终究是要自己动手,才可丰衣足食。透过琉璃屏风望过去,隐隐能见着一个案几,上面大概会有水。我从榻上起身,又是一阵目眩,但似乎已经比记忆中剧烈的天旋地转好了许多,现在的旋转是柔和的,缓慢的,像是暴风雨去后的余波,但或许是曾经的震荡与颠簸太过剧烈,头依然是疼的。

这样的目眩与头疼让我起身之后也依然不得不扶着窗框慢慢往前挪步,每往前一步,周身好像有无数细细的针扎着我的皮肤,这细微而密集的疼痛似乎不是从我被划破或是被磕碰的伤处而来,而是来自于每一个毛孔,来自于骨头的深处。

两三步一歇,终于缓缓移到了离案几最近的窗框旁,再走几步,就是寝殿的两扇门了,不知外边通往何处,或许是另一个偏殿,或是甬道,或是连*着正殿。

殿内的空气因为炭火未尽的关系显得凝滞而闷热。而十几米的路,让我的周身也愈发热了,脸上愈烫,仿佛这炭不是在床榻之下,而是在我的体内燃烧着似的。背上似乎有汗意,同时却有些寒浸浸的。

我用劲支开了一扇窗子,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倘若这乍暖还寒时节的空气对病情无益,那么至少对心情也有些益处。天光云影从这里入室,而我的目光与之交错,映入眼帘的是太液池的湖光,无数白点在那湖面上跳跃着,让这湖面变成了洒金的银箔。

跳跃的白点是喧闹的,是嘈杂的,好像要从这湖面上跳到我的耳边,跟我讲一个时辰之前,或是半日之前,又或是一日、两日之前发生在湖里并不平静的故事。

它们的声音随着风落到了我的耳朵里。

它们的话一字一字蹦跳着入耳,仿佛刚刚从那湖里跃到这个楼阁里累了似的,每一个字都伴着急促的呼吸。

“陛,下,臣,臣,已,从,从宫外,太医,署,调,调来,此次,疫病,医案,记档……”气喘吁吁的呼吸声犹在,说话声却停了,寝殿之外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寂静,只剩下了踱步声,叹息声,和细微的翻阅竹简的声音。

我凝神听了听,这声音又好像不是从窗外传来的,而是从门外传来。

“快查!”这是一个命令的声音。

“诺!”这是七嘴八舌的应答之声。

“疫病以头晕为始,重者昏厥,不能言语,轻者目眩,神智涣散……”

“寸口脉浮而紧,似伤寒之症……”

“阙庭脉色青白,久而不去……”

“而后,面呈潮红,起高热,数日不退……”

“日长,风邪由表入体,伤及肺腑,呼吸不顺,心窍亦损……”

大概有五六个声音在低低地说着这样的话,声音交错重叠,像是在念着竹简上的句子,又像是在相互讨论,各抒己见。他们说话的声线与见解或有不同,但相似的是,语气都十分迟疑、谨慎,从而显得忧虑。

我依旧倚在窗框上,只见日头微微往西偏了一些,湖面上跃动的白点变得更多,好像搅动得整个湖水也不安了起来。

“到底怎样?”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样隐隐的不平静,像是在这湖水里掷下了一颗石头。

“陛下,老臣行医五十二年,且世代为医,又为太医署之首三十一年,历经三朝,依臣之见——”依旧是那个慢条斯理,优哉游哉,不紧不慢的声音。

这句话仿佛已经成了太医令的口头禅,医药之学或许真的最接近后世的科学,他应当是觉得白须与白发不足以说明他身为中医的经验之道,而数字往往是更有说服力的。

但听闻此话的人并不买账,也不想要深究这个“五十二年”、“三十一年”、“三朝”究竟对于这种时新又复杂的病症有什么样的益处,而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废话少说。”

“观婕妤脉象与表征,确与此疫病相似。”废话停止了,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听话的人的心情没有丝毫感染到说话人身上。

“你是说,婕妤所得的,乃时疫?”陛下迟疑地问道。

“回陛下,婕妤日前已现晕眩,目不能视,难以应人,此为疫病初症也。而婕妤脉象微弱,浮而紧,眉间额中为青白之色,是伤寒之兆,无多时或起热症,若是高热起,则为疫病无疑。”

“……那该如何治?多久能愈?”病症的表象和内因究竟为何,并不重要,陛下所关切的,与天底下所有病人或是病人家属所关切的问题是一样的。不过,他少问了一句,治不治得好。

“回陛下,臣不敢妄言,只是依臣行医五十二年,且家中族人自曾祖起便——”太医令的口头禅还未说完,又被陛下厉声打断了:“快说!”

然而他似乎听不懂陛下的问题似的,并不直入主题,而是周旋着:“陛下,臣与众人定当竭尽所能——”

“说,几日能愈?!”这个声音已经变成了暴怒,让我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臣——不知。”伴随着这个回答,响起了一阵头捣地的声音。

“你来说!”陛下的暴怒似乎转向了另一个人。

“臣……臣不敢欺瞒陛下,时疫来得突然,又为急症,症状怪哉,疫病流行伊始,太医署已派数位医工前往疫病之地,共商医治之法,至今已经一旬有余,可,可,陛下恕罪,医工无能,尚未寻得通行的治愈之法。”这个声音已经从方才那个慢条斯理的老者的声音,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声音。

这位医工的话无疑像是一盆冰水向着听话的人劈头盖脸地淋了下去。我的心也被这盆水浇凉了。“尚未有治愈之法?”

“如今,未知此病根由,自头,或是自肺,或是自心。唯一可断,是病人体内阴阳不合,阴亏阳虚,攻至心肺,方方面面,皆需补足。所幸,婕妤身在宫内,宫内医药药材充足,又有人参、灵芝等稀世之药。宫中太医署亦将倾尽全力,日日研究其症,施以医药补品,数管齐下,或许可解——”

片刻,或许是方才的冰水浇灭了怒气,或许是这冰水淋头而下,也让他寒凉彻骨,陛下接下来的声音好像有气无力似的,他低低地重复了几遍刚才医工的最后一句话:“或许可解,或许可解……只是或许可解……”又问:“此次时疫之中,迄今为止,已有多少……”到这里,他却略略停顿,换了个词,“……可有,亡殁病例?”

“回陛下,时疫起于颍川,据臣所调阅医案,如今颍川郡各县上报疫病患者总数为一百三十二人,其中已经有二十四人因病身故。”或许害怕这个数字太过触目惊心,正像对晚期患者直言生存率,过于残忍。医者仁心,或是迫于威权,说这话的医工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过,其中多为老弱,或本就有痼疾。”

“时疫起于颍川,如今尚不足半月,如何传入的宫中?长安城内有多少病患?为何朕至今不见有报?”

“回陛下,长安城病例不多,唯十余人,皆已隔离安置,城内医工有报至京兆尹,再由京兆尹上奏大司马大将军,至于为何未达天听——臣实在不知,或许病例过少,不甚瞩目,或许大司马大将军不愿让陛下烦忧——”

如果说,时疫让我的心灰了一半,那么大司马大将军的名号又像是在我的心里投下一个阴影。王凤,那是王氏集团最核心的人物。究竟是未达天听,还是不达天听,又或者是代行了天听之职?头似乎越发疼了,背上汗涔涔的,周身却涌起了一阵寒意。

我听见了拳头重重落在木梁柱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还在回答问题的医工变得结巴了起来,但他又不得不说完接下来的话:“陛下恕罪!至于,至于如何进入宫中,需,需待查访、排查才是。婕妤久未出深宫,必然是受身边之人感染,当,当从五日之内与婕妤有所接触之人查起,比如侍婢——且,不光要查,还需单独隔离观察数日,或许其中已有相互感染之例也未可知。若是任其自由出入,怕是会使疫病在宫内扩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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