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陪伴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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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陪伴

第107章陪伴

兴尽之后,他拥着我,似乎有些乏了,倦怠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却在帷帐中透出的烛光下扑闪扑闪,我正想拿他的发梢去拂他的面庞,却听见他轻叹了一口气:

“朕曾跟你说过,朕年少之时,朕的父皇宠傅昭仪,亦爱重其子,也就是朕的二弟,总是让他伴驾,坐则同侧,出则同辇,并且亲授诗书,传之以音律。朕年纪虚长几岁,按理不该同弟弟争宠,可,此情此景,总是堪羡。有时候甚至想着,哪怕只得这样的一刻,便也值了。”

“故而陛下想要亲授诗书给自己的孩子,是不是?”我伏在他怀里问道。

他睁开眼,看着我,他的眼神表示了默认。

“不过,我倒是觉得,诗书也好,音律也好,骑射也好,不过就是陪伴的不同方式罢了。陛下立志要当一个好阿父,也不用等着兕儿长大了,才想着陪伴之事,年幼无知之时的陪伴,也是极为要紧的。昨日,我见着兕儿身边只有乳母同一众侍女,她们人数虽多,可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尽照顾衣食之责,只求着小皇子不摔跤,不哭闹,便是万事大吉,不会想着如何陪他玩,同他乐,他的阿父阿母也不在身边陪着他。”说到这里,我擡眸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他不置可否:“兕儿如今太过年幼,且不说朕还有朝事,哪怕朕日日陪着他玩乐,他又能记得多少呢?”

“或许不记得今日阿父陪着玩了水,还是玩了沙,不记得昨日阿母唱了哪一首童谣,可是快乐总在那里,温暖也总在那里,等他长大了,这样的快乐与温暖会一直伴随他,慰藉他,不会消失。”我看着他的眼睛道,“陛下可别小看了幼子的记忆。”

他却付之一笑,有些倦怠地说:“朕看你,不仅一肚子淘气,还一肚子歪理。按你这说法,朕也还能记着黄口之年的事?”

我点了点他的胸口:“是,都藏在这里。”

他挑了挑眉,显然是不可置信。我继续说:“快乐与创伤,安全与不安,充实与孤寂,爱与缺失,都在这里。孩子的个性,便从这儿来。”

见他的表情从方才的玩笑,变得渐渐严肃,我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这快乐,安全,充实,爱,与父母的陪伴有关,与贫富无关,与衣食无关。”

他把我的手从他的胸口拉了下去,握着我的手,问道:“那你这么好的个性,也是从这儿来,从稚子时候便是如此了?远在受圣人之教之前?”

“陛下谬赞,我不敢称自己的个性有多好,也无法说清楚,自己究竟记不记得三岁以前之事,但总觉得,这儿是充盈的,是填满了爱的,没有一角缺失,没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缺憾。这种感觉,应当是来自于我的阿母,来自于我的幼时,她虽并不富有,不能给予我锦衣玉食,亦不能给予我荣华富贵,但她给予我的陪伴,由这陪伴生出的爱,是足够的。”

“缺失,缺憾?”他低低地重复了我说的这两个词,但并不似在追问,反而倒像是陷入了一段迷蒙的记忆。这个记忆里,他或许与我昨日见过的小皇子无别。蹴鞠,或是鸠车,是唯一活着的玩伴。阿父在何处呢?阿母在何处呢?

我把话题转了回来:“对了,陛下,我方才虽半梦半醒的,但记得你同我拉了勾,可是应允了,明日一同与兕儿踢鞠鞠?”

“踢,鞠鞠?”他从那个遥远又迷蒙的记忆里出来,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忽然笑了起来。我被他一笑,才发现自己将孩子的童言稚语脱口而出。

“既拉了勾,自然应允了。”他笑道,“何况,你方才说了这么些理,不就是想要说服朕,多陪陪兕儿吗?若是不照着你的法子做,若兕儿长大,患得患失,常常恓惶不安,岂不是归咎于朕与其阿母在其幼时疏忽了他?”

患得患失,恓惶不安,不知道这两个词,他是否是推己及人而得出来的。他又说:“依朕之见,你倒是比郑氏对兕儿更上心。”

“我只是碰巧同孩子玩一玩罢了,且方只是一回,怎能同其生母比较?”我不好意思地讪笑着说。

“你若成为阿母,一定是一个好阿母。”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的脸却羞红了起来。

他轻笑了一声,抚着我的脸,我的脸因他手指的触碰,或许变得更红。

他继续同我说道:“兕儿自出生便一直养在太后那里。郑氏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得见一回。她不知如何哄孩子,兕儿与她也不亲近。先前,她去长信宫请安,正好见兕儿在殿前玩耍,过去就要抱他,结果发髻上钗环太盛,步摇划伤了兕儿的前额,如今兕儿额上还留着疤,他见着郑氏,更是远远地躲开了。后来,她为了讨孩子亲近,又拿了葡萄去逗他,兕儿险些被她喂的葡萄噎着,脸都青了,若不是乳母反应快,恐怕——”他叹了口气,继而摇了摇头,“这些事儿,母后同朕念叨了几次,后来更是免了郑氏去长信宫请安,省得她惊了孩子。至于如你这般陪孩子玩,恐怕从来没有过。”

“郑昭仪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孩子又一直不在身边,自然不懂得如何养育。可她毕竟是怀胎十月,生下了兕儿的,哀哀慈母,生我劬苦。她心里必定是疼惜孩子的。”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他忍不住纠正了我。

“陛下忘了?这是班姐姐的诗,从诗中化用而来。今年元日之时,郑昭仪也为陛下唱过一次,想让陛下看在哀哀慈母,生子劳苦的情况下,允许她亲自抚养孩子。不过陛下当日一笑置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太后日益年衰,有个孩子在膝下,有些乐子,也是好的。”

“陛下思及自己的阿母,可孩子也念着自己的阿母。亲生母子,虽在宫中,却甚少得见,这样好吗?”

“你倒是总是替她说话。她自从诞下皇子,被册封了昭仪,愈加倨傲了,阳朔元年禁足了八个月,却是一点教训也不长。除夕宫宴之时,她多喝了些酒,便出言猖狂,讥你入宫多年,宠而无子,朕欲降其位份,也是你阻拦了朕,说让朕考虑小皇子的脸面。”

我付之一笑:“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

“兕儿那么小,连生母是谁都不知晓,哪知道什么脸面,终究是你太过宽仁。宽仁虽好,可总是这般,便委屈了自己,教人看轻了去。”他抚摸着我的手,叹息道。

“陛下,我并不宽仁,若是她伤了我的底线,我必是一毫一厘都不相让,都要争回来的。入宫以来,我同她相争的次数还少吗?只不过,我觉得后宫女子争执,无趣罢了。”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尖,像是认同了我的话。

我虽有些尴尬,但继续往下说:“她讥我,不过也是过口舌之瘾而已,想来,禁足了八个月,生子之后又长居宫中恢复了大半年之久,或许怀念与我唇枪舌剑的日子,也未可知。至于她讥了我什么,我听过便忘了——”我报以轻松一笑。

“那是朕之过了,你忘却了的,朕无意中又旧事重提。”他有些抱歉地说,却观察着我的神情,仿佛并不相信我是真的忘了。自然,我并没有这般健忘,只是不想为微末小事困扰。郑氏不过就是逞口舌之快而已。我记得那日她说完此话,一脸得意洋洋,直到见到其他的几位婕妤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她脸上的得意之色也随即消失不见。

“我并非为郑昭仪说话,只是同为女子,我又曾在乡间见过妇人生子之苦。郑昭仪虽是在宫里,不少医药,亦不缺照顾,可论及所要承受的身体之苦,终究是无差别的。妇人生子,那是世上最高一级的疼痛,是任何疼痛都无法比拟的,也是男子无法想象的。而疼痛之外,还有性命之虞——”

他听着,握紧了我的手,仿佛是第一次知道妇人产子的不易,他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你可觉着害怕?”

我没有顾及他的言外之意或是弦外之音,只是兀自点了点头:“自古到今,谁不怕呢?只是世人为了子嗣繁衍,螽斯诜诜,每当有孩子降生于世,只会歌颂新生之喜,而全然不提母亲之痛。”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诗中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怎是没有提及呢?”

我不以为然地说:“阿父如何生子?生育之痛不过是母亲一人所承受着的,可到了歌颂之时,却连阿父也一同颂扬了。何况,这句话,到底还是为了宣扬子女之孝,从而还是让女子去成为这诗中所言的哀哀父母而已。”

“所谓‘生’,其意不止于生,更有抚养,养育之意。”他缓缓开口,纠正了我。

我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既然你今日多次替郑氏说话——”

“是替兕儿!”我朗声纠正道。

“——好,替兕儿说了这么多话,朕明天让人将他的生母请来,一同踢鞠鞠,好不好?算起来,郑氏上一回得见兕儿,也是两月之前了。”他笑着又将我拉到他的怀里。

“好,踢鞠鞠!”我将红着的脸埋入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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