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掖庭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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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掖庭

第206章掖庭

漆匕的声音让她的话戛然而止:“姐姐,怎么了?”

回过神来,我对阿妤一笑:“我甚少听你讲起阿母的事儿呢。”

“阿妤那时候太小了,说实话,就连阿母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好在我有姐姐,阿父说,姐姐长得像阿母。”她因这并不熟悉的记忆,话音间并没有多少悲伤,隔着汤羹袅袅而上的水汽,端详着我,仿佛在寻找她阿母的面目。

“阿妤有时候羡慕姐姐,知事的时候,有阿父,有阿母。不像阿妤,小了一些,懂事得晚,记得的,只有阿母躺在榻上,满室的苦药味,只有阿母走之前,想来拉我的手,我却怕,怕得不敢上前。后来想着,阿母在的时候,定是像姐姐一样,对阿妤好。”

我拉了她的手:“你会刺绣,阿母也会刺绣,绣得极好。这或许是她传给你的呀。虽不曾亲手教过你,可天资最是难得了。”这是我从阿父口中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关于我们阿母的事。

阿妤听到这里,露出了天真似的笑意:“那阿母也会诗,姐姐会作诗,这是必然阿母传给你的了?看来是一人传了一样。”

“阿母会诗?”我不由愕然,如陛下所说,高门女子之中,能通诗书的人,也是寥寥,识得几个字便已是难得。乡野之地,却卧虎藏龙,令人惊叹,而那人更是我素未谋面的阿母。我一时暗自叹惋起这“素未谋面”几个字。

阿妤脸上也有惊愕:“这是陛下告诉我的。不是姐姐先前同陛下说的吗?”

“啊……是……是啊。”我讪讪笑道,后背上更凉了些,“阿母,她会诗。是,是阿父的缘故,阿父原先手不释卷,阿母听得多了,耳濡目染,自然,也会诗了。诗嘛,街陌谣讴,朗朗上口的,也算是诗。”

“其实,我当时听见的时候,也甚是诧异呢。阿父甚少提阿母,更没提过阿母会诗,那阿母定然也识字了……”她絮絮地往下说。我盛了一碗汤羹推到了她的面前,水汽堵住了她的话。

剩下没动过的胡饼和汤羹,我送到了宣室殿。

门口的周内侍称陛下虽传过了膳食,不过只是草草用了两口,便令人悉数撤了下去。

“今日怎这般贤惠?为夫君洗手做羹汤了?”

陛下笑着看我将汤羹从青铜鋞里盛出来,又贴心地将漆匕递到了他的嘴边。

只是,开怀地吃下一口,笑容便随着眉头一道拧了起来。“嗯,是做得不好吗?”他摇了摇头,忙道:“不……哦,不是不好……只是太苦了些。”

我悠悠道:“陛下连日劳心劳神,我看在眼里,担心陛下伤了身子。这汤里加了山参,炖了大半日。”

“难为你这般有心。”他不再拒绝,拧着眉,勉为其难又被我喂下两口。

“说起来,还得谢成都侯夫人,这山参是她昔日所送,听说是极难得的,有手腕粗细,一半送了我,一半送了……”我的声音倏忽低落了下去,“王昭仪。”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应道:“难为她日日喝这种苦汤苦药,可惜,吃了也是无用。”

我低头搅着汤羹里的参片,尽管用了青铜鋞,热气却早已淡了:“也苦了那些伺候汤药之人了。眼下,此前照顾过王昭仪还有小皇子的医工们十余人,都关在掖庭,由长信宫的宫人日夜看管着。”

他伸手轻轻擡起了我的下颌,望着我的眼睛:“朕知你怜悯下人,于心不忍。可太后如今在气头上,迁怒于医工与侍女,不足为怪。”

他思量片刻,又宽慰道:“这些医工,自王昭仪有孕开始,就一直在长乐宫中候命。所拟药方,都由多人过目,一应药材,也皆自长乐宫所出,或是由王昭仪母家送进来。长信宫的宫人日夜看管,审问,想来也查不出什么。关押几日,等该问的都问完了,太后气消了些,想必就不了了之,顶多再罚些年俸罢了。”他叹了口气,“多年之前,王昭仪——阿青小产,太后也是如此。”

我摇头:“如今不比多年之前,太后年迈,因王昭仪与皇子接连去世,而大司马车骑将军病重,悲恸不已,又犯了头疾,前几日,连受陛下的晨昏省定,都体力不支,干脆免了。这两日,我前去问安,太后仍是病卧在榻,传令教我原路回去。恐怕这气,不是十天半月便能消得了的。”

他蹙眉不解:“太后既然免了晨昏省定,你又何苦白去一遭呢?太后生气,也不是因你之故。”

我心里腹诽,这可未必,脸上却故作轻松:“我若是因太后一句免了晨昏省定,而真的不去问安,岂不是‘既无孝行可言,又无母仪天下之德’?”

须臾反应过来,他抚了抚我的头:“太后有时不近情理,委屈你了。”

“我是想说,太后身子如此,实在不宜劳神。先不论这些医工到底有没有罪,由长信宫的宫人看管讯问,最后劳神的还是太后。而且,无论查得什么消息,都要传入太后耳中,只会徒增伤心。头疾加重,气坏了身子,就更不值了。我虽不能替太后分担半分苦痛……”我思忖着,娓娓道来。

见他看着我,神色颇为稀奇,我一哂,改口,“我不能白担了皇后一职,掖庭之属,本也该皇后管辖才是。”

陛下首肯:“你说的对,只是你自微行回来,接连忙王昭仪的丧仪,小皇子的后事,现因为太后一怒,还要管掖庭的狱案,桩桩件件,不得歇息,已然瘦了一圈了,朕心疼。”他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上,“还要抽空为夫君做这些吃食。”

一碗鸡汤见了底,更显出胡饼的好处来。他说着,吃了一口,短暂的赏心乐事随着蜂蜜的甜味浮上心间,眉宇也随之松了。

“这,其实是阿妤做的。”我支吾道。

他朗声笑了:“朕知道。你当日做胡饼的手艺,朕也是尝过的。”在我的目光里,他摸了摸鼻尖道,“哦,比朕做的强,比——小五、小花,还有阿月的,也强。”

我敷衍地抽了抽唇角:“鸡汤还有呢,陛下既喜欢阿妤的手艺,不如再来一碗?”

他忙将碗一推,“你自己用吧,好好地补一补,免得夜里头……嗯,受不住……”他咬着我的耳朵。

“哎哟——”吃了我一拳,他笑得更停不下来,抓住了我的手,“就这手劲,看来也无须补,人虽瘦了,精力却是极佳,别说是管掖庭中一桩区区案子了,就连掖庭户卫、狱丞,统统省了,也未必不可……”

有了陛下的传话,长信宫的宫人从掖庭狱撤了下去,太后与阳平侯夫人心有不满,几次三番让内侍递来了怨声,被陛下以孝行之说,以及中宫皇后本职,搪塞了过去。

我令掖庭令与掖庭狱丞在三日之内查清了这些医工的家景。因黑龙见东莱以及日食等接连异象,陛下下了罪己诏,赦天下之徒,正好敦促廷尉,再由廷尉敦促各地官狱,释放其中未犯人命、谋反、大逆等十恶之罪的人。

此外,我又派人调取了王昭仪有孕以来的脉案,药方,以及小皇子的脉案。仅仅王昭仪一人的医案便堆成了山高,而小皇子生来五日的医案竟也有一卷之多。

这些由未央宫中未牵涉此案的另十余名医工连夜细细审阅了两日。

医案之中,大多是记录王美人“脉沉细无力”,或是“浮细滑数”,从而“气血亏虚”,“心肾寸弱”,“肝气壅滞”,“阳气失固”,“胃阴不足”,开的药方皆为安胎补气养神之方,所用药材,药性温和,绝无大寒、活血、破瘀、通经的药,用量也是慎之又慎,另有“勿忧思,舒情志,勿劳倦”的遗嘱,从头到尾,相异不大,及至王美人自感身子有恙,恐要早产,所用药也只是提神补气的汤药,并未察觉不妥之处。

长信宫的内侍却传来阳平侯夫人之言,一口咬定了接生的三位乳医不力,使得王昭仪三日三夜未诞下皇嗣,耽误了太史令算得的良辰吉时,以致于血气耗尽,而小皇子也因胎内之故,生而孱弱。

“皇后若要论证据,妾身便是人证!妾身守在王昭仪身旁,眼看着这些乳医接生不力,让王昭仪受尽百般苦楚,惨叫不绝,甚至几度晕了过去,皇后难道宁可信这些下贱的巫医百工之流的话,也不肯相信妾身之言吗?”阳平侯夫人扶着奴婢的手,颤巍巍赶来了椒房殿,横眉怒目。

我赐座,教信君奉了茶。

“阳平侯夫人的话,我自然不敢不信。乳医回天乏术,罪责难免,故而,已经受了笞刑,夺去官职,赶出宫去了。”

哪怕不看医案,我亦深知,王昭仪气虚体弱,亏损太多,早产半月有余,皇子能够保住直至诞下,而没有死于腹中,已是乳医尽力而为,经验丰富的缘故。

她对此不满尤甚,口中念念有词,王昭仪与小皇子天皇贵胄,凤子龙孙,而小小乳医,一死尚不足惜,怎可受过笞刑,便轻易……

我提了提声音,抢言道:“阳平侯夫人当日亦守在王昭仪身侧,明知乳医不力,为何不当场斥责,告知太后,换了乳医便可,整整三日,时间足矣。却听之任之,眼睁睁看着王昭仪几度晕*厥,危在旦夕,命殒其手?若说不力,阳平侯夫人受太后之托,王氏众亲之托,看顾王家幼女,是否也是看顾不力?”

我顿了顿,冷冷盯着她,“还是说,阳平侯夫人作为生过子嗣的过来人,见此情此状,心知肚明,换了别的乳医也是一样?”

“这……”老阳平侯夫人气急败坏,却哑口无言,只将侍女递上的耳杯重重地放回到了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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