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弑子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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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弑子

第201章弑子

我坐在冰凉如铁的被衾边。

吹了一早上的凉风,头脑有些胀痛,而窗边的风还在簌簌地漏进来。

只见窗纱糊得并不严实,在风里卷了一角,像极了他手里那张素白的缣,在开膛剖腹的马儿被推进炉子的时候,也同样落入了火膛,卷起了边,在马的皮肉触着灼热的炭火,发出滋滋声,感知到痛似的抽动了筋骨的时候,化成了灰烬。

我在那一瞬的抽动里,隐约见到了两个字:

一个是“子”。

一个是“王”。

两个字隔得远,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子”可以是孔子孟子,是子曰,可以是天子,君子与子民。

“王”可以是王侯,王府,王妃,可以是王商或王音,或是“寿夫王母”,以及“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甚至是“大楚兴,陈胜王”。

不过,观陛下的神色,他所说的,不是乱民,非为军情,应当不虚。胡乱想得远了些,我又暗自自语,可能看差了一笔,是一个“玉”字,一个“主”字——到底看不出来什么。

我坐在竹榻上,伸手捂了捂窗纱透风的一角,风从指缝间漏了进来。

昨夜骤然冷了。

鸟雀无影无踪,鸡蜷缩在墙角,墙外觅食的野犬也不见了踪影。枣树从前夕的遮天蔽月,到枝头稀疏。

人却渐渐一阵热,从各自的手心,到彼此的唇,颈,直到各人一层薄汗,更是腻在了一起,分不开似的。直到最后他的声音丝丝缕缕落在耳畔:“姝儿,若是我们,我和你,能有一个……该多好……”

他的手轻抚过我的小腹,而风吹散了剩下的声音。

“陛下说什么?”

“唔,没什么。我是说,”他的目光在粼粼的月色里,化作了流水,从小腹,顺着起伏的沟渠,逆流而上,抚过我的脸,“若是我们,我和你,能一直这般欢愉,该多好。”

“啊……那不累吗?”我眼前的月晃晃悠悠,窗纱为月色覆上了一层朦胧,成了一只昏昏欲眠的眼,即将入它的梦。

“不累。”他翻身贴紧了我,他的笑和他的脸在月光里也晃晃悠悠,很快让我坠入了不知天地,不知人事的混沌。

外袍拢不紧。窗里钻进来的风从领口跌跌撞撞地向下,撞到小腹,那儿忽而一阵冰凉,一阵隐痛,也让我倏忽清醒。

阿妤方才的话盘旋在脑海中:

……趁着阿父与孩子还没那么深的牵连,早些断了。只痛一时一刻,也就罢了……

陛下是阿父,可姐姐不是阿母……

阿父舍下了,姐姐舍得下吗?

与姐姐无关啊……

支窗子的竹竿没有放好,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吹落了,咕噜噜滚落到了我的脚边,将我从神思里拉了回来。俯身拾起时,不由想起他的竹箸在一声又一声的“阿父”中不慎滚落,被迎面而来的孩子纷纷踩过。缣纸上的两个字,忽然印在了在眼前的泥垢里。

“子”是“子”,是仓颉造字最初的含义。

而“王”也只是“王”字,一个姓氏。

——一瞥而过的两个字,终于拼合在了一起。

子……王……

王氏之子。

而风里又隐约飘来了一个女子丝缕不绝的,含着哭腔的声音:“陛下忌惮王氏……王昭仪腹中之子……不正是……”

不止不休的风吹开了云雾,使得天空不似那日的夜一般幽深,而是一片澄明,日轮却刺目,让人睁不开眼。

我惶惶然起身,竹榻脚上的毛刺勾住了外袍的边沿,随手一扯,锦缎崩裂,嘶啦一声。

我冲进了阿妤的西厢房,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女孩子听见脚步声,笑嘻嘻地擡头。“呀,姐姐,这衣衫破了个口子!”“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缎子呢。”“姐姐别担心,让阿妤姐姐缝一个云龙绣,说不定更好看呢!”

我浮出一个浅淡的笑,随意应了一声,拉起了盯着那个崩裂的口子,不知神思何处的阿妤。

她手上的丝帕被足下的风卷到了小二的膝上,阿妤转身将手头的针线塞到了豆蔻年岁的女孩手里,在出门前嘱咐:“小月将剩下的绣完吧。阿妤姐姐帮阿姝姐姐去修补衣裳去!”

我没有停,拉着她,风似的跑出了门。

周内侍在得知我们要即刻回程霎那的惊奇,使得一张嘴挤占了眼鼻的位置,而下巴掉落杳无踪迹。唯有口中尚未咀嚼完的大母亲手做的食时的胡饼,朝外冒出热气,凝成轻烟,又簌簌地从那合不拢的嘴里往下掉着碎屑,取代了他唯唯的声音。

而阿婆在马蹄扬起第一缕烟尘,将她的皱纹挤在了一起,显出一半讶异,一半不舍之时,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庖厨间,又两脚拌蒜地出现在了门口,怀里抱着一叠刚出炉的胡饼,粗重地喘气声盖过了马儿的鼻息:“带着,带着,路上吃!路上吃!”

二马疾驰的时候,又灌进来更加冰凉的风,将阿婆的高声嘱咐也倏忽卷去:“常回来啊!”

甚至后面的一句与无数孩子气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听起来像是:“常回家啊!”

我并不回头,只在心里默念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阿妤满腹的话都被这乍起的寒风与我的诘问冻在了喉咙里:“阿妤,你昨夜,是知道了什么,是吗?”

良久,她才目光惆怅地望着我道:“姐姐,陛下自己的决定,陛下自己的事儿,与你无关啊……”

马蹄在崩落的碎石上打了趔趄,在苔色青青的石板上打了滑,又踩过厚厚的落叶,带出一阵阵咔嚓咔嚓断头的声响,把我与她的声音震得支离破碎。

“与我无关吗?阿妤,可是,那怎会与我无关?”

来时三日的路途,只走了两日。

倘若是千里单骑,快马加鞭,这漫漫路途,或许只需一日一夜。驾车人的鼻尖已经通红,而脸孔几近皲裂,思忖着,回了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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