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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宗庙

第202章宗庙

“恭喜太后!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宗庙之喜!当告宗庙!”

空旷的天地,成了这些声音的回音壁。马车渐渐近了,还能听到女子们齐声的歌吟:“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正与周围的王氏亲眷们言笑晏晏的成都侯夫人,在见到我的瞬间,将飞扬的眉梢与唇角收了起来,一面是对皇后的驾临致意,一面,这骤然收敛的神情与熬青的眼底加在一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与悲怆。

直到我由成都侯夫人引着,步入永昌殿,又跨过了寝殿的门槛,这些徜徉在长乐宫中欢喜的声音,依然盖过了婴儿喤喤的泣音。

女子高声的哀嚎早已销声匿迹,而虚弱的喘息也在一重重的帘帐之后让人难以觉察。

殿阁阴冷,与长信宫的布局如出一辙,连寝殿也有着极长的进深,阳光同样畏于室内的威严,而瑟缩在窗口,踟蹰不前,使得一眼望不到的尽头显得幽暗不明。

一层一层的幔帐被卷帘的侍女掀起,隐约入目的,唯有宽大的、厚重的深色锦衾。

唯有满室的血腥,以及刻意燃起的加浓的檀香,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相信,那儿确乎躺着一个人,或是,躺过一个人。

痛了三日三夜,才生产完不久的女子在锦衾之下露出了半张脸,面上一层灰,一层白。

阳光落不到她的脸上,而朱色的新漆梁柱,与厚厚的信期纹的帐子,投下的影子,将她的面目上的每一寸沟壑与起伏都以深浅不同的暗影勾勒了出来。

“恕……恕妾失仪,无法,无法……起身……见过皇后。”她眉头蹙了起来,牵着眼皮吃力地睁开了一条缝,声音宛若游丝,几乎连被衾都穿不透。

“你刚生下孩子,受了大罪。”我几乎将这话脱口而出,转念改成了:“你为陛下诞下皇嗣,是大汉的功臣。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几句虚话之外,我还是添了一句:“你受苦了,好好养着。”

我的手悬在空中,本想拉一拉她的手,或是拭去她额上的汗,这副弱不胜衣的单薄骨架却让我隐隐有些悚然。最终手落下来,只是掖了掖她的被角。

“谢……谢过皇后。妾这般模样,实在有失体面,多谢,多谢皇后亲来探望。”

她喘息得更剧烈了些。她依旧竭力地想要露出她那规训过的笑容,面颊却凹陷得越发明显,颧骨孤削地立着,像是泥石崩落后的山尖。

这山尖直扎着我的心怀。

“小皇子在何处?是长得像你呢,还是像陛下?”我极力又想了两句或许能让她振奋起来的话。

她想要回话,却不由地咳了几声,眉心蹙起,显出一丝凄楚的神色,然后摇了摇头,太阳穴深凹的暗影里,似乎有光亮一闪而过。

一旁的侍女垂着头,替她答道:“回皇后的话,美人身子虚弱,太后焦急要见皇子,又担心幼儿啼哭扰了美人休憩,小皇子一生下来便由乳母抱到长信宫去了。”

“在太后那里?”我的心一直悬着,忽然因这一句断了系着它的丝线,重重落到了腹中,免不了一阵疼痛,但终究安定了些许。

“皇后见笑了,妾身子太虚,竟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孩子长得如何……只见着他好小,哭声也不亮,裹在襁褓里头,更小了……是妾无用,身子弱,没能让皇子足月诞下,让他生得这样小……让太后忧心,让陛下担心……”她喘息着说着话,额上沁出了不少汗。

“皇子生下来,太后高兴着呢。你放宽心,安心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能——抚育孩子。”我还是向一旁侍女要了绢帕,轻轻拭了拭她的汗水,关切道,“是太热了吗?”

她摇摇头:“谢皇后……妾身子虚,一面出着汗,一面又觉着……冷……”

“你先歇着。”我转头吩咐侍女,“若是有什么不适,就快些传召太医令。”接着又低头对王美人道,“我去长信宫看看皇子,不在这儿扰你休息了。”

正转身离去的时候,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忽然从被衾里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手指冰凉,让我确信了她方才所言,而疑心那描龙绣凤的锦衾竟也是冷似铁的:

“皇后,不知道,陛下他……陛下他高兴吗?”

她的睫羽上不知沾了汗,还是沾了泪,有些湿润,覆在其下的双眼却看不清神色,也看不出那里是不是有两汪水泽,我朝她挤出了一丝宽慰的笑:“陛下是阿父,怎会不高兴?”

身后的声音带着朗朗笑意传来:“陛下自然高兴!听闻皇嗣早产半月,陛下焦心不已,千里迢迢赶回来。”

帷帐卷起了一重,从屏风后转出了成都侯夫人,她脚步一顿,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接着出来的是老阳平侯夫人。

她由侍女搀扶着,跛着脚缓缓移步,声音却毫无跛行时观其行止那样的年迈与体虚,载着的唾液更是一往无前地扫射了一遍所有的人,侍女们于是在请安之后将头垂得更低,将脸埋到胸口:

“陛下若不是实在疲累,奔波千里,圣躬欠安,太后疼惜劝慰了许久,不然也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永昌殿的!太后百般劝慰,连妾也劝导了数次,陛下才动身离开——不过啊,去却的是宗庙!求大汉先祖保佑皇嗣顺利诞下!正是列祖列宗庇佑!天子福运护佑!这不……”

成都侯夫人大模大样朝我行礼,一声“皇后千秋”教这位老阳平侯夫人此时才仿佛注意到我的存在,话音一顿,笑道:“皇后也在此啊!老身眼神不好,一眼看去,竟以为只是宫里的哪一个冷宫僻院里的妃子,上赶着来巴结。老身腿脚不便,太后便在长乐宫免了老身一切的礼,也请皇后千万见谅!”

我乜斜了她一眼,只见她因身量短小,而鼻孔朝天,瞧向寝殿新描了金龙的画梁,颇有几分得瑟之意,便也冷声笑道:“自然无妨。谁不知道,王氏可不同于朝野之间那些徒有其表,浅薄无道的乍富乍贵之家,而是有礼有节,诗书传家的。连女眷都是因为教养得极好,而被选入宫中的。”

成都侯夫人谄笑着拉了拉老阳平侯夫人的袖口,顺势替了一旁的侍女,亲自搀了过来:“阳平侯夫人可是被皇嗣诞生的喜讯冲昏了头了?如今皇后*素来宽厚,连下人的跪礼都是常常免了的,更别说是长辈了!妾身在封后大典上都被免了稽首之礼!平日里更只有行揖或是福礼罢了,这哪里会用到腿脚?”

老阳平侯夫人面上讪讪,扭了扭桶腰,胳膊肘将一旁待命的侍女撞了开去,算是行了福礼。

我上前虚扶了一下:“阳平侯夫人腿脚不便,不曾来看当日的热闹,不知道这些,也是情理之中。今日看到夫人倒是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前后不足半月,是用了何等灵丹妙药,或是遇着了什么样的神医圣手?可不能只自己藏着掖着,您知道,太后身子常常不安,头疾心疾不时便犯,连太医令也束手无策,若是有此般神医,必得送进宫来,这可比随侍太后左右的功效要好得多了。”

“也没有。只是皇嗣诞生是大事,老身虽腿脚不便,但也必须得来啊。”她不由地往成都侯夫人身上倚了倚,显出了两分粗拙的虚弱。

“阳平侯夫人可是先去见了小皇子,才过来的?”我问。

“是啊。妾身方才刚从长信宫出来。”

我闻言点了点头。

她因“小皇子”几个字又恢复了精神,斜倚的身子不知不觉又直了起来:“不过,只怕皇后想看小皇子,是赶晚了呀!”说话间鼻孔又不由向上,唾液晶亮向我飞来。

我侧了侧脸,只见王美人躺在床榻上,痛苦地阖起了双眼,脸色更灰了些许。

面前皴皱的嘴唇开开合合,发出了挑衅似的声音:

“陛下听见皇嗣顺利诞下的喜讯,急于告慰宗庙,吩咐人即刻将小皇子送到宗庙中去!”

我一怔:“是何时?”

“妾身亲自为小皇子裹紧了襁褓,亲眼看着送上天子御用的车驾的!天子乘舆,驾六之乘!足见陛下对皇子寄予厚望……”

“离开多久了?”我打断了她的絮叨,她的声音一如方才带着掩饰不住的嗤笑,我却听不见了这笑,这些声音尖利的句子混合在一起,耳边只是嗡嗡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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