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马蹄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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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马蹄

第198章马蹄

胡饼的滋味如何,我后来问陛下,他已经道不出来,究竟是好还是坏。不过,麦面裹了蜂蜜,最后回味起来,只剩了甜。

“更何况,实在难得。”

他笑着擡头,望向树梢挂着的圆月。

夜空澄净,连月中的桂树也看得分明,像极了厚薄不均的胡饼。

使人不由回忆起,那昼日的胡饼中,擀得薄的地方,焦黑成了炭,擀的厚的地方,里面似乎还有未熟的粉团。然而,不消半刻,便有一个一个的胡饼接连下了肚。

饱腹的人,此情此景下,也成了饿殍,食膏粱者,在彼时彼刻,也忘了挑剔。

粉尘缭绕,换作了热气氤氲,锅炉上的热气不及散去分毫,就径直将身子烫开一条路。

不及两刻,连挂在炉子上的面皮也被撕下来落入了不知何人的腹中。

等到三个形态各异的胡饼,以及他手作的河山吃尽了一座,连沾在指头上的碎屑也无影无踪,公子已经成了孩子们乐于亲近的新宠。

有多亲近?

他身旁的空隙,一茬一茬地长出了垂髫之期与总角之岁的女孩。

而他衣领、衣襟以及衣袖上云龙的暗纹,落下了各色好奇和探寻的目光,渐渐又沾了饼屑、蜂蜜,和小小的、黏糊糊的灰指印。

公子被看得不好意思,又不忍拒绝她们上手来摸一摸的求知的热忱,不由地捂了捂衣领,又难得地红了脸。

——“天性畏生”,看来这一句也是毋庸置疑。

而小五捧着他的宝贝黑兔,一个劲儿地往公子的眼前晃悠,口中含着一口没来得及嚼咽的胡饼,含含糊糊嚷着:“给,给。”大约认定了公子没吃饱,慷慨地要将这只兔子也送入公子的嘴中——虽然兔子的耳朵,一只已经折断,一只成了黑炭,石头嵌入的双眼杳无踪迹,唯有兔唇栩栩如生,下颌闪着微光,正在垂涎三尺。

公子俨然慌了神,轻轻将这只黑兔推回到了小五的手里,只道:阿伯年纪见长,脾胃不合,吃得太多,不易……克化。更何况,兔子样貌可爱,令人不忍食之。

——公子怜恤动物,看来也是良善之人。

女孩子们相顾无言,一个容色中写了愧疚,一个神情里写了倾慕,一个眼光里写了放心。

“到底是不易克化,还是太易克化?”我在一边哂笑,而他付之一笑:“看起来,你们的这位姐姐尚未吃饱?”

幸而我们之间隔了两个案几与七八个孩子,小五纵使有心,这黑兔一时半刻也难以递到我的手上,我推说:“哪有,哪有?”一面晃了晃手边剩余的小半个胡饼。

——这是公子手下河山中的另一座,重峦叠嶂,巨石林立,其下又有冲波逆流,曲折回川。一旦冷了,一口咬下,能听见辅车【1】相撞。再咬一口,能觉知森森齿寒。

在长者与孩童齐刷刷投来的目光里,我讪讪而笑,揉了揉脸颊,一口一口啃完了剩下的砯崖转石,与嶙峋山峦。

等它们在喉咙间艰难往腹中下坠时,我听见一旁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姐姐的伤,莫不是切胡饼所致?我们原是糊涂了,不曾想到,若是这般用手托着,确实容易划伤手心!”

这样的开悟,令离得近的二三女童醍醐灌顶,连连附和。也使我茅塞顿开,由衷叹了一声“机灵”。

尽管,这样子冲着自己的手心切饼,糊涂的人自然是我,而不是她们。但一面又不由地舒了口气,方才的苦功,除了足够一日一夜的饱腹之外,竟还得了这意外功效,并不算亏。

这样看过去,公子的衣衫虽然渐渐脏了些,但手脸却洁净了不少。

更何况,公子为刘阿伯弟子的传言,早在川河巨浪跃出重峦,将刘氏胡饼的招牌砸得粉碎的时候,已经不攻自破了。

阿伯也降了辈,成了大兄。

唯有阿婆为之惶然,连声嗔怪,圣人神仙,金主豪绅,怎可以称兄道弟?恨不得称其为祖宗老爷。

我嗤笑着,转头却见到公子又热情地为我递上了另一令人抚膺坐长叹的高山巨川。

——公子关心新妇,无微不至,甚至先人后己。

我见到那些女孩们的眉宇又舒展了一重,眼里再无忧心殷殷。

我笑得艰难,推辞不过,咬了咬业已酸楚的后槽牙,暗自叹惋,若是这样子的胡饼,何须动用菜刀,它自个儿便像极了明晃晃的刀俎。

被这两块胡饼磋磨直至日中,大母变戏法似的,手中又多出来一盘子白雪似的面团,在大家惊异的目光里,用擀面杖一一碾成了十五的月亮,然后高声宣布,这将是飧时的伙食。

于是那些目光又从讶异过渡成了思慕,那些鼓鼓囊囊的肚子,在这话音中也倏忽瘪了些许,而午后饱食的困倦也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阿莲与另一个及笄之年的姐姐开始领着半大的女孩们收拾庖厨间的狼藉,阿妤贴心地唤了剩下的女孩往西厢房学习新的信期绣的技法。

公子的周边总算得了空隙,手肘也有了掸一掸脏污了的衣领、衣襟与衣袖的余地。这些出自织室的纹绣印在了女孩子们的眼中、心里,急不可耐地要再度印到绢布之上。

“咱们出去走一走吧。”他欣然向我提议。

“不去。”我磨磨蹭蹭咽下了最后一口饼,摇头。

“嗯,为何?”

“累。”我揉了揉腮,还能感觉腹中坠坠的,承托着万里山河,“累得慌。”

他扬了扬脸,眼珠狡黠一转:“累吗?不愿走走的话,那不如先去榻上安置一会儿?吃了这许多,也该……活泛活泛。”他凑近了,在我耳边低声道,“反正,你瞧,旁人都忙着呢。”

“我不……”话音未落,我已经被他拉起了身。

庖厨间已经空无一人,落下笑声一串。

回到了昨日夜宿的东厢房,周内侍,如今扮作车夫的模样,已经从我们的马车上取了干净的衣衫送了过来。

待他退了出去,我服侍公子更衣,外袍刚脱了一半,公子瞧着衣领与衣襟,忽然笑着说道:“不必费事换了。”

“公子不是不喜欢衣裳脏污么?外头街市上那么多人呐,公子不嫌失了体面?”

“那么多人,偏又无人识得,便也鲜有人会注意到我的衣裳了。只消新妇不嫌便可。”

“你怎知,我不嫌呐?”我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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