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交易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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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交易

第188章交易

元日那天接下来的宫宴在众人各怀心思,唯独无心用餐中,草草结束。

太后在延续了大半日朝贺声中笑僵了脸,后半场的笑就显得疲惫不已,皮肉皆不堪一动。

就连王美人几乎刻在了脸上的笑也久违消失。陛下只淡淡笑道:“王美人乃功臣,且好好养着,待来日诞下皇子,再行加封受赏也不迟。”

王氏亲眷先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肩,嘘寒问暖,言语怜爱,目光却冷似刀剑。

余者官眷,相继上前,或是恭祝孕事,或是表示对这般福分的艳羡,陛下虽无意给予后位,但想必日后顺利诞下皇子,昭仪之位必是有的。

有直言快语之年轻妇人却不解地同旁人低声相问,昭仪之位,虽只是一人之下,但毕竟是一人之下,与那后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对于一门五侯的王氏而言,何足道也,怎会甘心?

这话不知怎的,很快被穿堂而过的风卷入了当事人的耳中。一个王氏听见了,一半的王氏站起了身。

当即便有高平侯夫人与之争执,什么一人之下,一人之下,太后便是王氏,天子的阿母。

另有人冷声附和,称,方才开口的那人是猪油蒙心,说话不清,头脑不灵。

这般争执,看似驴唇不对马嘴,风马牛并不相及。但那妇人不发一言,冷汗直下,身边很快出现了一个真空之地,本亲热得相互称姊道妹的官眷,像是忽在她僵直的身上发觉了瘟疫,惶然离开,唯恐避之不及。

王美人应接不暇,如坐针毡,将脸低低地深埋,在人墙的阴影里,第一次忘记了她自小规训的大家闺秀、高门小姐,甚至是未来皇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行一言。

连那山泉水泡的南山之茶也令她不适,手绢在手上紧紧攥成了一团,而指甲嵌到了掌心几乎渗出斑斑点点的血,却还是没能压抑住腹中的翻江倒海。

她用这皱巴巴的手绢掩了面,绢帕很快被腹中酸水与痛苦的眼泪浸透,又有黄水从指缝间淋淋漓漓地滴落。只是周遭的王侯夫人,朝官家属,正陷入了如火如荼的争执,以及来日诞育皇嗣的憧憬与狂喜,无人注意。而她贴身的侍婢,空在一旁跺脚踌躇,不敢推开人墙近前。

上首端坐的太后与陛下也撇下了人前的母慈子孝,天下之率的面貌。尽管,他们说话依旧客气而疏离,并没有高声语,也听不见相争,因而并没有传到众人的耳中一星半点。

太后在言语之间,时不时捧着胸口,好像那头疾忽然变作了医工从未诊出过的心疾。

只是,巫蛊之祸后,久病终愈*,太后每日与王侯贵妇,谈家长里短,品玉液珍馐,鲜有劳心之事,连弈棋也生疏了,渐渐心宽体胖,似乎王美人脸颊上的肉都长到了太后的脸上。这使她哪怕捧心蹙眉,也没有病如西子的模样,惹人疼惜,遂感不忍。

而那不知来自于葡萄美酒,还是夜光之杯映出来的红光,也一直在她脸上,哪怕笑容失尽,而嘴唇翕动,看起来像是正发出“暧呦、暧呦”的喘息,脸上的红光也没有消失,从而令人察觉不出一丝病态。

只是“多了些可笑的憨样。”阿妤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悄声在我的耳畔说道,又嗤笑了一声,同我回忆起过往,“姐姐可还记得苏大郎的阿母,那可是个难缠之人,但凡不顺意,撒泼打滚,上吊绝食的戏法都使出来了。”

陛下并不擡眼,甚至在一片嘈杂中有意或是无意地忽略了太后的哀叹,他自顾自饮酒,随意地应声。

当高台之下众人波浪般起伏着的声音落到谷底的时候,我听见了太后的怨言。听起来,陛下似乎在他们一来一往的交谈中,已对晋封一事做了稍许妥协:

“婕妤?王氏贵女,怎能屈居于婕妤之位?难道连那卑贱的舞女都不如?真是,真是醉了酒,说的胡话了!”

这个声音难得地高了,尤其是后半句,中气十足,充斥着不满,让底下的人群从新岁市集的热络中一时噤声,惶然失措,甚至有人闭着眼就滑跪在地,滑稽样看起来,像是认定了自己哪一句带讥带讪的冷言冷语或轻浮之言,落入了上首之人的耳中。

也有一直噤声不语沉默观战之人,听得仔细,带着几分看戏的玩味与期待,目光四顾,轻快地扫过我与阿妤的脸。

陛下不愠不怒,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换以盛着茶水的玉卮,举杯朝太后作揖,但未起身,言语恭敬:“母后息怒。是儿臣说了胡话。王美人,出于王氏之门,怎可居婕妤的位份?不如作罢。不过,这位份,王氏不要,自有人上赶着要。”

他浅淡笑着,太后眉头稍稍舒展,不过双手还捂在胸口,来不及放下,“后宫缺缺,依朕看,赵婕妤的女弟,赵妤,温顺和婉,姿色上佳,可为,婕妤。”

众人面面相觑,而脸色更黑。连卫婕妤都不禁轻轻地“嘶”了一声,像是又一次误食了花椒而倒吸了凉气。她的嘴唇成了一个半圆,半晌没有收回,而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阿妤。

这双眸子,以及无数双眸子都在思量,王氏和许氏先前送来的高门贵女也不过一个初封为少使,一个初封为美人而已。

方才陛下所言立赵氏为后,太后咬碎了后槽牙,将不满吞下了腹中,当着一群妇人之面,仅回以“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母仪天下,当三思而定,慎之又慎,不可草草。”这赵氏女弟亦同一日受封为婕妤,只让人在惊讶之外,思及,陛下方才之言,是铁了心,立了志。

在这些眸子思量的时候,周遭一片寂静。阿妤上前,行了一个标准的稽首之礼,称谢上恩。

其余的人却无人敢动,无人敢言,目光从太后的脸,移到陛下的脸,又低下去盯着地砖。

殿中热食的香味,早已随着宴飨来到了它的尾声,而淡去消尽,角落里的博山炉袅袅生烟,却无清风借力,抵达不了空旷的殿中央,这儿隐隐竟传来一丝酸腐味。

我移了步,蹲下身将一方手帕递给了因不住作呕已经脱了力、变了形的美人。隔着衣衫碰到了她嶙峋的脊骨,帮她顺了顺气。

她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掩着面,肩胛轻颤,眼中盈着泪,从眼前森森的人墙下回首,竟是颇为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她的近侍这才在我神色的示意下,踟蹰着,躬身弯腰,蹑手蹑脚从人墙的外围绕了过来。

打破这沉寂的,除了陛下淡淡笑道“阿妤今后需好好辅佐姐姐,令六宫和顺,太后勿劳”之外,是成都侯夫人的高声笑语:

“元日之中,喜事一桩接着一桩,还有什么比在新岁之时,宣告这般喜讯更为合适呢?真是天降福祉!恭贺陛下!”

她的笑眸又转向了太后:“恭贺太后!尽可颐享天年了!”

这话一出口,带动了周围的一些正陷于尴尬的观戏之人,先有零零散散的声音开始称贺,接着,这些声音渐渐齐整了起来,尽管声音是讪讪的,悻悻的,怏怏的,不情愿的,脸上也是各色的笑,但口中的话却是“恭祝陛下,恭祝太后!”

“皇后”或是“新后”两个字还是无人轻易敢说出口,于是那贺声在略微的犹疑后又变成了“恭祝赵婕妤——姊妹!”

太后在这声音的潮水里宣告了元日宴飨的结束。

新岁与新春的第一天,暮色依旧飞奔着降临。

众人跪安,太后扶案起身,王美人因时体欠安无法服侍左右,而阳平侯夫人自己也需侍女搀扶才能将将行走,因而,成都侯夫人见状,迈着轻捷的步子,几乎比班婕妤更快地来到了太后的近前。

太后显然对成都侯夫人方才的出头与祝贺耿耿于怀,伸手过去,又悬得高了些,略过了成都侯夫人殷勤的双手,伸向了后面的侍女。

而成都侯夫人的脸上卖力地堆满了谄笑,隔着一段也能看到那眉眼下扑的粉已经掉落了一块到了唇边,显得斑驳不已,而苍老了几分。她在后头的侍女心中踌躇,不知其意,不敢上前,不敢得罪任何一人的时候,擡高了自己的手,终究是将太后扶着了。

陛下从正殿上首拾级而下,我迎了上去,他朝我一笑,便拉过我的手,向殿外走去。

掌心触碰的瞬间,我微微回首,只见成都侯夫人的笑眼正看向了我,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

一月前,建章宫的梅花杳无踪迹,而那菘菜倚在树荫之下,反倒成了寒日里唯一的勃勃生气。这也让我灵感乍现,建章宫的梅既然无迹可寻,宫宇殿阁高墙下的避风遮寒之所,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这日,正值阿妤被采苹唤走,去挑选合意的丝缎,由织室的绣工量体裁衣。

我不愿让自己落于空暇,空暇若是太多,思绪也就乱了。于是又趁着日头和暖,却了车马,闲庭信步,穿过了章华台与翙羽殿之间空落落的树林,寻那寒梅。随意走了半日,梅花不见踪影,眼前的风景却陌生而迥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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