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变天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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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变天

第170章变天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哭得在他的腿上昏昏睡去,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马车已经到了长安城的市镇,车厢外的人声随着日头渐高而逐渐鼎沸。引车卖浆者高声叫卖,车轱辘轧过乌黑发腻的石板。男子逗弄女子,嬉笑打趣,女人笑靥如花,软语咒骂。小孩跑跳乱窜,身后的阿母高声喝道,“留神车马”。

声音落入我的耳中,画面映在他的眼里。许久,我才擡起脸,望着他,支吾道:“对了,陛下,我,我把你带出来的金饼,都用光了。”

他从窗外的画面回过神来:“那有什么要紧的?是那劫匪抢去了?”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我帮那些舞女赎了身。”

他微微一愣:“哪些舞女?”

“就是丞相府上,昨日夜里跳舞的那些舞女。领舞的一对姊妹,姓……姓……”头脑昏昏胀胀,记忆隐隐绰绰,好像也被路上的车轱辘轧了过去,只落下一个看不分明的粘腻腻的影。

他扶了扶额,恍然道:“哦,是有几个舞女。朕喝多了,都想不起来了。”旋即他又温柔地看着我:“你心地纯善,知道舞女寄人篱下的苦处,帮她们赎身,有何不可?朕怎么会怪你?”

我一怔,只愣愣道:“只是,那些金饼不够,不够帮所有舞女赎身。”

车厢外的人声里,似乎多了兵卒嬉笑怒骂的声音,以及长鞭抽打在空气里哗然的响,让那沸腾的鼎重新冷却。

这骤然的动静,又将他的神思引向了窗外,隅中的阳光拨开云雾,落入了他暗沉的双眸:

“你放心,不出五日,薛宣,就会将那些舞女统统遣散,也不会再蓄养别的舞女了。”

宫外的不安似乎绵延到了宫里。

这个时辰穿行在甬道上的宫人异样地多了许多,他们低着头在秋风里拢着自己的衣领,一路疾走,或是小跑。我们的马车由于是微行所用,并不醒目,行驶在道上的时候,一个行色匆匆的侍女没有注意避让,几乎直愣愣地撞了上来。

“哪里的宫人?不长眼睛!冲撞了车驾!”驾车的侍从一勒马,翻身下车,朝那宫人恨恨怨道,又低声恐吓了一句,“若伤到了陛下,你几条命都不足惜!”

所幸马车速度一直不快,而驰道平坦,我们在车中只受了轻微的颠簸,只是那侍女本就被马蹄掀翻在地,一时惊慌,竟半天起不来身,听到陛下这两个字,忽而涨红了脸,口中支吾,大约想要告饶,可半日只有涎水比话音更快出了口。

她惶然擡眸,只见到陛下伸手掀开了车厢的帘子,袖口上的血色落入了这侍女的眼里,双目骤然红了,呜咽了一声“陛下饶命”,便软在了地上。

“把人扶起来。你是哪个宫的?”侍从得了令,慌忙噤声,扶了一把瘫软如泥的侍女,那侍女才茫茫然收回了魂,跪稳在了地上,脑子大概还在嗡响,因而听不见声,口中依然喃喃:“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你不是宫里的人?”陛下蹙着眉,朝外扫了一眼,又问了一句。

只见那女子一身月白的深衣,挽着简单的垂髻,上面只有一根素气的木簪,穿着打扮与宫人不同,神色也与寻常见了陛下靠边垂目稽首一气呵成的宫人不同,她怯生生仰着脸,因冲撞了圣驾,心有余悸,泪已经盖满了脸,良久才颤声从那泪里道:“回,回陛,陛下,奴,奴婢,奴婢,是,是少府,少府夫人的近身侍,侍女。”接着却又是一阵惶惶然的“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陛下应当并没有丝毫要了她命的意图,面上也无愠色,只是若有所思地打断了那求饶声:“少府夫人已经入宫了?既是少府夫人的侍女,不在少府夫人身边,慌慌张张地在官道上,是去往何处?”

“陛下,求陛下饶命!饶命!”那侍女又连声道了两句求饶,让我疑心她是否面见天颜而乱了神志,正想劝陛下莫再追问,放过这个可怜的侍女时,只听见她略略收住了泣音,一口气道了下去:

“今日,今日一早,刚及平旦,就有宫里头的侍卫将门拍打得山响,来请少府夫人。夫人原以为,以为皇后殿下身子有恙,病情重了,要前往侍疾,便慌慌忙忙地往宫里赶。谁知,谁知一进宫,竟,竟是被人直接引到了长乐宫。夫人本想先往椒房殿探望皇后一眼,再行前往拜见太后,可那侍卫蛮横,说是得了太后之令,连堂堂侯夫人都敢拉扯。

“到了长信宫,奴婢,奴婢只在殿外头,听见里面的斥责声,咒骂声,砸,砸杯子的声音,还有夫人,夫人的哭声,不止夫人的哭声,还有好些人,哭着,叫骂着,奴婢在外头也听着心慌。接着,又,又见到,见到长乐宫好多,好多侍卫,侍卫也往殿中去,说是,是要将夫人,将夫人下狱。奴婢,奴婢趁乱跑,跑出来,是,是想去椒房殿,求,求皇后殿下,求皇后殿下,救救奴婢的主子,救救夫人!可是,可是,椒房殿,椒房殿……”

她呜呜咽咽地说着,说到最后,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涨得更红,似要背过气去。我心中一紧,忽然想起了方才陛下所提及“回宫要紧”几个字,只见陛下神色无异,凝神听着,似乎并不意外。

“椒房殿怎么了?”我追问了这一句。

“走吧。”陛下在这侍女哭泣的尾音里,朝驾车的侍从下了这个短促的命令。

“是,是,陛下。”侍从连声应道,拾起缰绳,在那马匹擡起前蹄时,又弓着身子犹疑着问了一句,“陛下,是,是去何处?”

“章华台。”陛下沉声道。

“陛下,不用管我。”马车突然前进,让我的头又猛地眩晕了一回,眉头不自觉皱紧了,但口中依然道,“陛下去椒房殿,去椒房殿与长信宫,那儿是不是出事了?”

他只看了我一眼,又重复了一句:“去章华台。”

一路无话,但无论是马蹄得得声,还是马腹上泡饰的响声,都多了不安。到了章华台,陛下抱着我下了车,径直来到寝殿,将我安置在了榻上,不安和惶恐也来到了采苹与阿兰的脸上。

她们小心地帮我换过了沾满血污的衣裳,又在那靛青色的衣衫上洒了几滴泪,而太医令很快跪在了章华台寝殿的帘帐之前,为我诊脉。

我心里记挂着方才那位侍女的话,脖颈上的伤和头颅的震荡,都成了无关痛痒的旧伤,连那浸了血粘连在伤口上的绢帕从脖颈上移去,也没了知觉,只不断催促道:“陛下,我这儿没事了,你快去,快去椒房殿,还有长信宫。”

他却不疾不徐,先着人更了衣,然后在医工所说的“外伤”、“内亏”、“静养”这些论断里,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叮嘱道:“记住,这些日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管,顾着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吗?”直到听见我答应了下来,才出了殿去。

采苹出门去吩咐人煎药的时候,我将阿兰唤了过来,问她这两日宫里可有什么见闻。她听见了方才陛下的叮嘱,迟疑了一会儿,但禁不住我两三句追问,心里憋不住事儿,絮絮地同我说了起来。

“昨日一早皇后的车驾往长乐宫去,果真是受了太后的斥责,但听说,这件事儿倒是跟王美人无关,但是比后宫妃嫔少受君恩,更大的事儿,似乎是跟皇后许家有关!皇后素日稳重,可自长信宫回来,便坐立不宁,心神不定,口中一直喃喃‘许家’,‘许家’,还有‘阿姊’。”

阿兰说到此处,为了增加她话中的信服力,忙添了一句,“这是昨儿个夜里碰巧见着了椒房殿奉茶宫女,是她偷摸着告诉奴婢的。”

我并不想要探究究竟是她自己白日里见了皇后的车驾,生了好奇,才找到的奉茶宫女,还是这奉茶宫女热衷于分享宫闱之事,只见她说完那句话,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接着又说书似的,往下道:

“她为皇后奉了茶,谁知,刚端过去,皇后才抿了一口,便猛地一咳嗽,再一看,这茶水竟变得血红血红的,奉茶宫女吓坏了,忙磕头求饶,毕竟,若说是茶水有异,使主子噎着了,烫着了,咯了血,也是有的,这要受了责罚,可不止训斥或是掌嘴了,笞刑棍刑,甚至罚了岁钱,罚去做洒扫担水浣衣的粗活,都未可知呢。

不过这次倒好,皇后并不怪罪,也不让下头人施责罚,实在心软,可这心软得没边了,简直像是没了心似的,按说这咯血可是大事儿,又是这般金尊玉贵的身子,可也不让宫人传太医令,只歇在榻上,失了神,淌着泪,道着什么,‘完了’,‘完了’的丧气话。”

“其实皇后年岁并不大,素日又无甚大疾,仔细养身,哪会落到‘完了’的地步?大概是,自小娇贵,没见过这般罢了。奴婢的阿母当年故去之前,可是每日每夜咳得呕血,连草席子下的泥地都濡得红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她说到最后,垂下眸子,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擡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阴云,道了一句:“这,怕是要变天了呢。”

“变天。”我的心一沉,撑着手肘,从榻上坐起身,情急之下,不慎牵动了刚包扎好的伤口,那里敷了药,变作了针扎似的痛。

只见阿兰快步离开了我,走到了一扇打开的直棂窗前,将撑着窗户的竹竿收了下来,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秋日也是奇了,这天是说变就变,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这会儿看着却阴云密布,风也大了不少。”

采苹正端着一碗药疾步步入了殿中,她一眼看到了我的窘迫,赶紧将漆碗放下,然后扶我起了身,将软枕靠在了我的身后:“阿兰,你去外头看着药,这补身的药最为要紧,得一直盯着,用小火煎才相宜,且要煎足三个时辰。若是好了,就端过来,如今天寒,风大,容易凉,婕妤可受不得凉,受不得风。”

我刚想反驳一句,却见她鼻尖一红,低声道,“更受不得外边这些风言风语。”

阿兰站在窗边,这后半句大约被窗缝里钻进来的疾风吹走了,并没有落到她耳中,所以兴冲冲地往外头去了。采苹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我的伤势,才端起了药。

“采苹,我没大碍,方才医工也查看过了,不过是皮肉伤而已,过些时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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