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棋子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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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棋子

第159章棋子

芙蓉在日暮下已经色如飞霞。他伸手摘下一朵,端详了一会儿,朝我招招手。

我欲伸手接过来时,他却促狭一笑,擡高了胳膊,越过了我的手,我以为他要使坏,报复我方才的捉弄,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方才说了,这花折了,可不是给我的,是准备送给……”

他似乎并不留意我的话,没等我说完,低头将花簪到了我的发上。

“白霜扑面作铅华,赤日为脂抹双颊。依朕看,这芙蓉当配你才是——真正的芙蓉之面。”他笑盈盈地看着我,赤日淡了它的光耀,斯人的目光却充作了胭脂,让我红了双颊。

“陛下竟然还能记得我这么多年前的诗。”我叹道,回忆起当日题诗的场景,又添了一句,“——拙作。”

“拙作?”他不置可否,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道,“好的诗文自然能让人记得。”

我因他这句肺腑之言,感到窝心,生了感激,朝他羞赧一笑:“只可惜,那时才思不敏,写下六句之后,文思枯竭,不曾再多写两句,怎算佳作?”

他微微一愣,继续前头的话道:“——至于拙作,若是差到了一定境地,自然也难以让人忘怀。”

我回过神来,羞恼地往他胸口捶了一拳,他笑着后退了两步,我追了上去,拳头还未落下,他抓过我的手,将我揽入了怀中:“朕可未曾说,你的诗是归于拙作的,更何况,你这些年作诗进益了不少,再续上两句也未尝不可……”

我没逃过他的捉弄,在他怀里挣扎,手肘不慎撞到了木芙蓉的枝干,一半粉,一半白的花瓣作了一阵急雨。

“再续两句,让陛下多一些笑料吗?”我气鼓鼓地埋怨道,“要续,陛下来续。”

“怎么会?”他笑弯了双眸,捏了捏我的脸。花瓣的骤雨倏忽而止,但依旧有花瓣乘风而下,仿佛雨水未尽,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成了细雨,将天边的落霞之色,绵延到了天与地之间。

他望向花雨,缓缓道:“日暮轻烟卷寒起,飘零亦为上阳花。”

我眼中映着一片赤色,一片轻粉,而他的脸上也是一片霞光。

“续上这两句,如何?”他从花雨中转过头来,含笑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心中咀嚼着这两句诗,至于前面的几句,虽是自己亲自所作,但也只囫囵记得了大概,似乎也成了故纸堆的部分,发黄发皱,字迹随着旧事的消亡,有意或是无意地淡去,而不再分明。于是,只短促地说出了一句:“好。”

日暮时候的风似乎大了些,薄雾成了诗中的轻烟,而将夜的寒意也随着风席卷而来,我拢了拢衣服,额上一缕发丝被风吹散了到了眼前,我迷了眼,刚要伸手拂去,他的动作比我更快,低下头轻柔地将头发别到了我的耳后,手却在那里顿了顿。

接着,我感到发上轻轻一坠,只见插在脑后的芙蓉,回到了他的手上。只是方才层层饱满的芙蓉面,早已不堪朔风,飞作了花雨的一部分,零落一地。花茎上独余了两片薄如蝉翼的花瓣,也在风中轻颤,连那一抹新染的赤色,也像极了寒风里的红斑。

“不好。”他将手上的花掷在了地上,“这两句续得不好。”

我微微一愣,生了迷糊:“为何不好?飘零亦为上阳花,向阳之花,不畏飘零,我的拙作本是平平无奇,加上了这一句,可谓是,神来之笔。”

他脸上的笑似乎随着上阳花的飘零而淡了不少,夕阳映在他的眼里,像是照在水雾上,光斑点点,却失了焦。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地上的花瓣:“哦,前头两句,是不交桃李与娇杏,凌寒枝头笑春花。怎可在后头续上这两句?”

我恍然,顽笑道:“那,改了前头的两句不就行了?反正当年才疏学浅,写下的诗也不好。”

话音落下,不及他回答,我思忖着,慢慢说道:“当嗟桃李与芙蕖,凌寒枝头对风斜。”

还没等我邀功似的问及这两句改得可好,他却陡然变色:“好了,不作诗了,旧日的诗,还改它做什么?天色将晚,你若是还想去椒房殿,快些去吧。”

“那花……”

“别折花了吧。皇后不像你,她不喜花儿草儿的。”他打断了我的话,淡淡回道。

“那陛下同我一道去吗?”

“朕不去了。”他断然回绝,并不做解释,当然也无需解释。听了他的话,我的神色也随着暮光黯淡了些。

“快走吧。”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肩,然后背过手向前,引着我往候在林子外的安车走去。

他大步流星,我随着他加快了脚步。只是绕开了太液池,林间的曲径显得没有尽头似的长。而水光却无处不在,被树影切割成了镜面,从不同的方向反射到我的眼里。

只见夏荷只剩了乌黑的光杆,枯草似的,矗立在湖面,一旁的桃李空荡荡的枝桠,也将它们的影儿落在湖里,使得这样炭黑的杆子,一簇一簇,一撮一撮,成倍地从湖底长出来,从湖中央一直绵延到了岸上。

而周遭不断漾开红色的波,也有芙蓉花瓣乘风飘到了湖里,只像夕阳落下的光斑似的一闪,就被红色的湖水吞没了。

当嗟桃李与芙蕖,凌寒枝头对风斜。

日暮轻烟卷寒起,飘零亦为上阳花。

这几句诗猛然在我的心头浮现,我的心也遽然一怔,脚下没注意,被一粒石子绊了一个趔趄,好在阿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婕妤小心!”

她说着,一脚踢飞了这粒石子,口中嘟嘟囔囔的,低声怨道:“哪儿来的石头?这儿的宫人必是偷懒,连道上的石子都未扫尽!今日绊了婕妤,来日绊着了皇后,绊着了陛下,他们如何担待得起?”

“好了,是我自己没留神看路,怨道他人做什么?常在路上走,磕磕绊绊,总是有的。”

低头一看,却见此处正是方才画下了棋盘的地方,泥作的棋盘上,已经盖了几片枯黄的落叶,纵横的棋格也几乎被风抹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脚下的石子,或许正是我自个儿寻来的白子。

我们的动静还是惊得走在前头的陛下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来,关切问道:“姝儿,怎么了?”

我失了神似的摇了摇头,映入眼里的湖光似乎更加鲜红了一些。他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棋盘,而是循着我的目光,往树影间望了出去。

等他收回了目光,便缓步走到了我的身侧,让阿兰退到了后头,他牵我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那疏影里红色的水光越来越细小,终于消失不见,才叹了一口气说:“自己的路,看好些。”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别总顾着旁的。”

我撇撇嘴,道了一句:“遵命。”

他捏了捏我的脸,似乎想在上面捏出一抹笑来:“对了,朕先前答应你,带你去昌陵,你若是还想,等过两日,朕带你去看看,如何?”

不知为何,我心里已失了数月前最初得到允诺的欣喜,以及又一次可以出宫的兴奋,但在他面前,还是佯装欢喜,一口应了下来:“自然想。”

他点了点头:“唔,如今工事恢复,听闻一切皆顺,朕也想去看看。”

与陛下分别了之后,我回章华台教采苹收拾了东西,便匆匆往椒房殿而去。到了椒房殿,未得通传,却被宫人告知,时辰不早,皇后身体有恙,已经歇下,不再见客。

宫人收下了我送来的一应补药,一对玉辟邪,一对文犀耳杯以及一件玄色的狐裘,又收下了我对皇后身体安康的祝愿,道了几句谢,奉茶侍女的茶水还未递到我的手中,那宫人便将我送出了门。

可怜那驾车的二匹马儿来不及往马厩吃上两口干草,又被拉了回来,不平地发出嘶鸣,只因口中衔着铁镳,压抑了声音,便由马腹上鎏金的泡饰凌乱的叮当响夹杂着蹬地的马蹄声表达了怒气。

还有旁的马儿也受了这声音的鼓舞,一道发出了抗议,错金银的铜当卢在最后一抹昼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耀,上头引弓射箭的狩猎纹让我忽然忆起,这似乎是马婕妤宫里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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