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乱民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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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乱民

第161章乱民

我同陛下一道上了车,马车一路朝着宫外疾驰而去,马蹄得得声偶尔伴着黄叶的沙沙声,让我想起来早上遇见的椒房殿的车,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听说皇后的病,比重阳节时,更重了些。”

他并不讶异,只是淡淡回道:“皇后的病,自有人照看。”

说罢,他换了一个话题:“对了,朕见你方才午歇时候,手上拿着那本刘向的书,里头正是秦穆姬的故事,夫人为其弟晋惠公求情,最后以自焚相威胁,秦穆公以此为义举,你呢,你怎么看?”

我思忖了一回,回道:“为了家人而求情,情理之中,只是堪不堪当‘义’字,还应该从大局观之。”

他莞尔:“说得甚是。朕方才也随手翻了翻,书中亦盛赞了许多以所嫁之夫为先的妇人,称其贞顺,称其节义,所以这义,到底该顺着哪一方呢?”

我咀嚼着他话中之意,不及回答,只听他兀自说道:“故而,你不看这书,是对的。这些道理知道的多了,反而不知所以,束了手脚,最后自己的初心,也尽失了。”他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我,又说:“你病愈未多久,顾好自己的身子就成了。”

“我如今身体极好,陛下若是也给我配一把剑,我说不定还能现在舞剑给你瞧。”我瞅着他腰间的佩剑,顽笑了一句。

他笑着抓过我的手:“行了,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还不一定能拔得出这剑。今日扮了男装,还真忘了自己是女娘了?”

我讪笑了一回,低头望了望自己一身碧色的公子的装束,又问道:“对了,为何这次微行,陛下要让我着男装?先前可不需这样。该不会陛下是为了——”我咬了咬唇,红了脸,“情致?”

他朗声笑了起来:“情致是不假——”

见我的脸越发绯红,推开了他的手,他笑得更为肆意,伸手捏了捏我的脸:“不过是,近日有些乱民流窜各处,行劫掠之事,长安城内外并不太平,你同朕微行,虽有不少暗卫跟着,但着男装,总教人安心些许,各处出行也方便些。”

我听着他的描述,点了点头,“乱民”这个词,是这两日第二次入耳,因而并没有惊愕,只是有些忧心地握紧了腰间玉组佩中的凤鸟形的一弯玉觿,追问道:“这些乱民,是何处而来?因何而行劫掠之事?”

他顿了顿,随口回道:“不过是蜀地广汉郡遭了灾,这些人失地离乡,生了邪念,三五成群,行不法之事。”

“陛下近日,可是因此而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我犹疑着问,另一个问题随之浮上心头,但不知如何出口,便咽了下去。

他瞅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这些乱民,与先前的刑徒犯案者不同,未行杀人之事,只是夜间偷盗频现,白日亦有抢掠之事,民心不安。此乃京兆尹主责。”

我想到了那一晚的哭音,盘旋在心上的问题,呼之欲出,惶然问道:“京兆尹,处理这京中乱民之事,如何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他办事不利,使这乱民盗窃之事一旬未绝,反而更多。他领京师北军,每日兴师动众,却不追捕盗贼,而衷于翻找一些荒弃宅院,一无所获,反遭人诟病,其人却谎称,为首贼人自称山君,定然藏匿京中,唯有如此,才能寻得蛛丝马迹。

可京中旧宅,多为徙至昌陵邑的那些官侯旧邸,如今虽是无人空室,可到底是其几代积累下的家业,肆意搜查,坏其风水,乌烟瘴气,朝中以丞相、少府为首,对其多有弹劾。若不是大司马大将军极力为其作保,朕早已将其夺爵下狱,而不只是贬官。”

我唏嘘道:“这般大规模搜捕,我若是盗贼,早已闻风逃遁了,哪会逗留在这种官员旧邸中?”他愕然又有些嗔怪地望了我一眼,我意识到话中不妥,吐了吐舌,又讪讪道:“再加上,那些盗贼既是失地离乡的流民,必定过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哪会贪恋这种荒僻屋室的一瓦一檐,遮风挡雨?”

“你都知此理,京兆尹身为郡守,朝臣,出入朝堂二十载,竟不知此中道理。”他顿了顿,又缓缓道,“或者,另有所图,是为,渎职。”

说罢,我又问:“陛下既已察京兆尹办事不利,那如今——”

“如今,朕又令丞相、御史,差遣掾史追捕,薛宣,原为陈留太守,后为御史,在禁绝盗贼之事上,颇有政绩,此事由他来主理,应当不成大患。”

话音未落,却听闻拉车的马儿高声嘶鸣,骤然停了下来。两侧的车辕发出了吱呀一声长叹。

我没坐稳,身子一歪,撞在了车厢上。陛下忙扶住了我,蹙着眉,朝外呵斥道:“怎么回事?”

只听见车夫以及打扮成车夫杂役模样的李内侍惶惶然跪地的声响:“陛下恕罪,婕妤恕罪!这宫门口不知发生了何事,侍卫擅离职守,一片混乱。奴婢,奴婢看着,似乎,似乎是抓捕了什么人,正在动刑。”

“什么?宫门之地,成何体统?你去看看,再来回话。”他一面下令,一面心疼地望向我,胡乱帮我揉着方才撞了的地方:“怎么样?疼吗?”

我摇摇头,推开了他的手,摸了摸脑袋,唯恐梳好的男子发髻被他揉得乱了,瞧他担心的模样,又笑道:“如今,我既为男子,怎能轻易言疼?”

一边说着,我一边伸手撩开了车厢的帘子一角,心里好奇着方才李内侍所言之事。他并没有与我生出一样的好奇,依然端坐在原地。

朝李内侍疾步而去的方向望去,只见四五个身着甲胄的侍卫围在一起,口中不知叫嚷着什么。日昳时分的阳光生了热,照在他们煌煌的铠甲上,显得比往日焦灼了几分。

他们听见李内侍的高呼声后,惶然转身,散了开去,手上似乎持着刀剑,亮晶晶地一闪,很快入了剑鞘,另有铜制的长鞭,在见到李内侍身影的刹那,与它们主人的身体一样,弯了下去。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们中间围着的,似乎是两个人,双手被缚在身后,脖子折断了似的,头垂向地面,垂得很低,他们在李内侍靠近的时候,微微擡了擡眼,让人明晰,这二人尚存着生气。

只是,二人的发髻都散了开来,覆盖了半张面庞,而口中被塞了破布,粗暴地将嘴唇撑得变了形,只有身上的衣衫,是唯一显出二人性别特征之处,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衣衫并非短褐,只是洗得发白,若是除去鞭笞所致的破洞,穿戴还算洁净与齐整,只是跪地之处,不可避免地蒙了一层灰尘,甚至教人产生了异样的猜想,这二人是穿上了家中较为体面的衣衫,才来到了此处。女子的发上歪着一根银簪,另有一根钗子跌落在地,像是廉价的白玉,成了两截,在光下闪着惨白的色泽。他们应当年岁并不大。

只见李内侍伸手指点了一番,有侍卫移步上前,似乎将要把二人口中的破布拽了下来,但旋即,李内侍摆了摆手,那侍卫又停止了动作。因隔着一段距离,我无法听清他们说话。

只见那一行侍卫很快朝我们的马车方向跪了下来,而那跪地的男女却在此时往我们的方向竟擡起了脸,女子似乎情绪激动,身子不断扭动,想要膝行上前,头发覆面而看不清神情,但口中似乎想要高呼什么,只是被破布阻碍,大概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她挣扎的时候,下颌上也亮晶晶地一闪,那上面挂着的,不知是受了鞭笞之刑而淌下的泪水,还是因为口中堵塞,喊不出冤屈而流下的涎水。

旁边的侍卫也注意到了女子的疯状,又是一鞭子,将女子直打翻在地,脸磕到了地上,那下颌上的泪水和涎水很快成了血糊糊的一片。

我一惊*,撩着车帘子的手落了下来。

等李内侍走回来复命,车帘子再次被拉开一个角,再朝那个方向定睛看时,只能见到侍卫的甲胄在阳光下闪闪烁烁,而中间的男女已然不知何处而去了。

李内侍朝陛下行了一个深揖,道:“陛下,半个时辰之前,宫门侍卫抓捕了两个擅闯宫禁的乱民,二人乃是豫地与长安城郊的流民,举目无亲,流窜各地,如今妄图富贵,昧了心神,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竟自称是皇家亲眷,冲到宫门外头来了。”

他稍稍停顿,又道,“不过,甫一出现,就被侍卫抓捕了,遭了几鞭子,受不住,很快认了自己的罪状,招供了。”

“流民,竟闹到未央宫苍龙阙下了?”陛下蹙眉,冷声道,“京兆尹是真不想要这官职了。”

李内侍恭谨地弓着腰,低头不言,我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他们二人,是被带往何处了?”

“回婕妤的话,此二人被侍卫带下去了,将入诏狱。”

我想到了方才二人的模样,尤其是那女子挣扎着,身子扭成了麻花的样子,蓬乱的头发下,似乎有道哀戚的眼神,闪着泪花,与我记忆中投向那里的目光对视。

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拉了拉陛下的袖子:“他们也许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为了吃饱饭,才找到个高墙大院,碰碰气运。陛下,依我看,不如,放了他们吧。”

陛下叹道:“如今京城之中,乱民不少,你怎可轻易同情这些人?”

我亦叹了口气:“他们并不是行偷盗之事的乱民。依我看,正是神智蒙昧,才堂而皇之来未央宫门口了。他们刑也受了,又是心智不全之人。下了诏狱,说不定也就白白丧命而已。陛下,我也曾为流民,知道缺衣少食之苦,贫苦之中,饥饿无度,若能得衣食,冒险搏一搏气运,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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