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云消
第154章云消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昼光透过窗户的丝绢,滤去了它的暑热,也失去了它的棱角,柔和了些,也暗淡了些。
它倦怠地在窗前的一方天地,做着光影的游戏,拉长,又变短,从那里幻化出横斜的树影,树影重叠,合在一处,又蓦然成了一只栖鸦,栖鸦展翅,腾空而起,由近及远,变作一粒黑点,就成了一只鸣蝉。
风影过处,这鸣蝉也从一只,变作了星星点点。于是殿中多出了长一声短一声的蝉鸣。日复一日,叹息着白日的悠长,与长夜的寂寥。
日复一日,我已经忘记了今夕何夕,也无法弄明白,我究竟在这个榻上躺了多久。七日,十日,或是半月?
狂风暴雨既然成了错乱的回忆,疼痛好像也成了梦魇的记忆。
只有药是一日接一日的不断。采苹看着我喝完了午间的药,告退了出去。信君与阿兰连日守夜,午后昏昏,被我打发到了偏殿休息。
我歪在榻上,看着窗前的光影流转,树的枝干在夏日的暑气中热得融化了,成了女子柔软的腰肢,在风中摇曳着起舞。
看着看着,迷迷糊糊的,这腰肢又成了起舞的长袖,长袖拂过之处,只剩了一片白色,一片白色似乎就是舞人的面目。
我下了榻,换过了衣衫,往这一方光亮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额上却渗出了汗珠,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殿中的闷热。大概是怕我病中不能受凉的缘故,本该盛着冰块的玉晶盘中空空如也。
窗户因户外暑气的关系,关得紧实,殿门因怕打扰我的休憩,闭得严密。更是不见一丝风影。
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支开一扇窗。窗户一开,昼光扑入殿中,舞人的面目也好,起舞的长袖也好,都将在这灼灼的光中化了,不见其踪。而清风徐来,哪怕夹着暑热,也能让我看清,摇曳生姿,婆娑起舞的,不过是窗户外头的桃树空枝罢了。
可我推了推窗户,窗户却宛如被糊在了窗台之上,一动不动,或是,力气好像从我身上抽离了,使不上劲。我颓丧地看了看自己没有血色的双手,尚且因这*忽然的发力而打颤的手臂,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却见,我正站在那方光亮里,身影斜斜的,遮住了一半的昼光。舞人惨白的面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剪影。
我往一旁颤巍巍地移了两步。那光亮里的图案,又变作了疏影横斜,枝干笔挺,似在诉着忠贞之节。
汗水却愈涌愈多,冷热交织,呼吸不畅。我又走到了寝殿的殿门处。门没有上闩。我缓了许久,待到力气渐渐地回来了一些,伸手一推。
往日轻轻一推,便能大开的木门,今日却仿佛也成了梦魇里的那扇门。我额上的汗水淋漓而下,沾湿了我的睫毛,扎入了我的双眼,一阵刺痛。我眨了眨眼,再仔细一看,确实没有上闩。
回忆的惶惑突如其来。
梦里的恐惧涌上心间。
我心里惶惶然,用尽全力撞向那扇门,却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胳膊撞击的疼痛令我龇牙咧嘴,而门岿然不动,成了铜墙铁壁的一部分,只有隐隐的咯吱的木头轻颤声,跌入夏日的寂静,被吞没了。
与梦里不同的是,门外随即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这个声音似乎是由好几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尖细的,沙哑的,纤弱的,柔和的:“婕妤,婕妤,怎么了?”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我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衣服摩挲声,紧张的喘息声,紧接着,是陌生男子称诺的声音,以及木闩沉沉落地的声音。
信君与阿兰的面庞映出了我的眼帘,还有两位面生的内侍,一个人正扶着落了地的木闩。他们低眉垂目,肃立两侧。
“婕妤,奴婢,奴婢失职,奴婢这就扶您去歇息。”信君惊慌地说道,午睡的痕迹尚未从她的脸上离去,眼皮肿胀,面颊轻红。
“为什么?”我怔怔道。
“方才,方才奴婢以为婕妤也要小睡一会儿,一时不需要伺候,才,才,才去了偏殿。”
我无心理会她的解释,朝着那两个生面孔,问道:“为什么?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闩上寝殿的门?”
他们低眉顺目,听见我的质问,跪了下来,将头埋得很低,却并不言语。
“婕妤,婕妤,这只是值守的内侍而已。”阿兰唯唯道。
“婕妤身子未大安,莫动了气,还是让奴婢扶您去榻上歇着吧。”不容我回答,信君扶着我的胳膊,将我往里引了两步。
“值守的内侍?为何我从未见过?寝殿的门从外边上了闩,又是怎么回事?”我的脚步停在原处,胳膊从她的手上挣脱了出来。
“他们是,是婕妤病中才拨来章华台伺候的。所以,婕妤没见过。”信君慌忙道。
“那门呢?”我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内侍身侧的门闩。
“婕妤,是这两内侍初来乍到,糊涂了。好好的,在寝殿的门上上什么门闩?”信君的后半句话声音高了起来,冲着这两个内侍埋怨道。
“就是,奴婢回头定然告知采苹姐姐,让这俩内侍领罚去。”阿兰在一旁附和,两个内侍闻言,不作半分辩驳,也并不告饶,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这儿有穿堂风,婕妤别在这门口立着了,太医令说您身子寒虚,小心受了风,又添一层病。”
“我在殿中闷得慌,躺了这么些日子,再躺下去,都糊涂了。”我目光扫向那两位跪地的内侍,“连殿中多了什么人,都不相识。连寝殿值守是什么规矩,都全然忘了。”
“婕妤身上还未大好呢。若是不愿躺着,不如奴婢扶着您去案几边上坐着歇息?”
我摇了摇头:“我要出去走走。”
信君的声音从愕然,变作惊惶:“婕妤,正是夏六月,日头猛,受了暑气,可不好了。”
我执意道:“我就往树荫底下走走。既是身子寒虚,外头这点热,不算什么,走一走,定有裨益。”我一边说,一边跨过了门槛。
“婕妤,不可!”
“婕妤,万万不可!”
信君与阿兰的声音接踵而至,并且此起彼伏。
“婕妤,别让奴婢为难了。”
“婕妤,这是陛下之命,奴婢不得不……”阿兰的话在信君的慌张的眼神示意下戛然而止。
这声音里,两位内侍膝行了两步,跪在了我的身前,依旧一言不发,挡住了我的去路。
“……陛下之命?”
“婕妤,是,是,哦,是陛下关切婕妤的身子,再三叮嘱了,要婕妤好生养着,不可去外头受了暑热,奴婢们自然遵照圣意,婕妤莫让奴婢们为难了。”信君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