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雨霁
第153章雨霁
我在这痛楚中,惊惶地睁开了眼睛。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这彩色却好像不是来自于殿外的晴日流光,也不是来自琉璃屏风的五彩光色,而是幔帐之内,隐隐的,血光。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再次睁眼,入目的不过是暖色的帘帐,只是,这空气是凝滞的,浑浊的,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使得我目触的茜色,成了血光。
“姝儿,姝儿,你醒了。”
陛下的脸落入到我的视线里。他的面貌比记忆里上一次见面,憔悴了许多,髭须胡乱地生了出来,似乎许久没有让人修剪,眼里布满了血丝,写满了疲惫,像是多日未眠。
他见我睁眼,露出了一丝凄然的笑意,“你昏睡了几日,终于醒了。”
他的双眼在笑起来的时候,本该成为弦月的模样,可这双眼睛没有弯起来,只是略略睁大了些,映照出我苍白无色的面庞。
“陛下……”我的声音依然喑哑,虚无缥缈,让我恍惚觉得这是我落入的另一重的梦境。
他慌乱地握住了我的手:“朕在,姝儿。”
“陛下……我……”我想问,我究竟怎么了?可话未出口,陛下脸上的悲伤落入了我的眼睛里。这样的悲伤似曾相似,我似乎在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他的眉眼与我梦中幼子的眉眼重叠在一起,他们的痛苦也重合在一起,又一齐被我的眼泪切割成了一片一片,化作了自小腹蔓延至全身的痛楚。模模糊糊地,我忍不住伸手向那撕扯着、坠胀着的地方,这来自身体的痛楚,连同这个无意识的动作,也是似曾相识。
这痛楚在告诉我答案,我咽下了问题。
只是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把我拉回了最初风雨交加的梦境里,或是回忆里,我惶然问道:“陛下,皇后她怎么样了?陛下有没有把皇后……还有,许美人……”
痛楚使我气息不稳,声音发颤,思绪紊乱。
他的眉头蹙得愈紧:“姝儿,你身子还没养好,不宜多思多虑。安心歇息,别想着别人的事儿了。”
“陛下,求求你,告诉我。”我无力地问道。
“她们——都好。放心。”他缓缓吐出了这几个字,旋即又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太医令说你不得劳神,不得忧思。别想这么多了。”
“那还有郑,郑昭仪呢?”我看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眼泪不自觉地溢了出来,变作了沐盘中越来越急的漩涡,里面的女子,被那漩涡卷走,倏忽不见,“她落水了,她走了,是不是?”
他沉默地望着我,没有回答。
“陛下,我能去……送送她吗?”我竭力说出了这一句。
“你哪儿都别去。”他用不容质疑的声音说道,随即声音又软了一些,“听话。”
“陛下……”我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纵横。
他叹道:“郑昭仪的丧仪已经办妥。神鬼无知,你去了又有何益?”
“可是……”我挣扎着道。
他不由我分辩:“你只需安心养好自己的身子。若真要祭拜,过些时日,等你身上大好了,朕带你去昌陵,也不迟。”
李内侍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陛下,射声校尉已经前来求见陛下两次了,奴婢是不是还是请他先回,明日再——”
陛下心不在焉地回道:“去吧。”
李内侍尚未称诺,我忙说:“陛下,我没大碍,别因为我误了……朝事。”
他却担忧地说:“你这样子,如何让朕放心得下?”
“陛下若留在这儿,我见着陛下为我忧愁,又如何能好起来?”我努力地宽慰道。
“那,等朕喂你吃了药,朕再离开。”
透过帘帐与屏风,影影绰绰,似乎是采苹的身影,端着煎好的药缓步走了进来,中药的气味袅袅而来,盖过了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我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陛下去忙吧,姝儿一定乖乖吃药。”
他握着我的手不曾松开,我又道:“陛下在此,我总想缠着陛下问这问那,岂不是更加劳神?”
“好。你乖乖吃了药,好好歇息。”他犹疑了一会儿,俯身到我的耳畔,轻声叮嘱,“听话。”
我目送着他转身,背影到了屏风的另一侧,被琉璃折射得细长。
“陛下。”
他骤然听见了我的呓语,又转了回来,焦急问道:“姝儿,怎么了?是哪里又有不适吗?”
我定定地望着他的脸,喃喃道:“陛下,瘦了。”
他闻言,眼睛成了弦月的形状,好像扫落了一身的疲惫:“朕没事。”
临出门前,他又嘱咐了采苹伺候我服药,才依依不舍地缓步离开了。
“婕妤,你可算是醒了,陛下都快愁坏了,每日守着婕妤,婕妤昏迷不醒的时候,也亲自喂婕妤喝药,都不肯让奴婢们上手。哪怕到了夜里也不离开。婕妤躺了三日,陛下就守了三日。连长信宫那儿晨昏醒定都缺了,太后忧虑,派人来询问,也生了愁,犯了头疾,得亏班婕妤前去照顾,听说才方好些。”
采苹侧身对着我,朝着案几上的药碗,摇扇子扇凉,眼瞅着陛下出了门,絮絮地跟我说道。她的语气与平日无异,面目在药升腾而起的氤氲热气里,看不分明。
我虚弱地打断了她:“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婕妤,陛下说什么了?陛下说放心不下婕妤,自然是真的。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说假话?”她随口问道。
“皇后,还有许美人,”我吃力地喘着气,“他告诉我,她们都好。是真的吗?”
“皇后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得陛下和太后爱重,能不好吗?许美人是皇后的亲眷,得皇后照拂,自然也好。婕妤,你在病中,怎么还尽想着后宫其他人好不好?”她的话音里含着笑,说着端起了药碗,转过身来。
夏日的暑热,使得她摇扇子成了无用功,哪怕这药已经是适合入口的温度,依旧袅袅生烟,她低眉垂目,望向药碗里,面目看起来还是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