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巫祝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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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巫祝

第145章巫祝

“赵氏?”陛下似乎一愣,“哪个赵氏?”

“陛下,合宫之中,还有哪一个赵氏?自然是赵婕妤,赵姝。”马捷妤开了口,她脸上也是一样肃然的神色,并不似卫氏与班氏一般,写满了震惊。

陛下的目光也是震惊,诧异与不解,这目光转到了我身上,似乎成了质询。同样因为震惊和诧异,我瞪大了双眼,方才因为去而复来以及目之所见的悲伤而含在眼里的泪,不自觉地滚落了下来。我望着殿中央跪着的两个人,茫然地问道:“什么?”

皇后直起了身子,眼神变作了利刃,言语也像刀子一般扎了过来:“赵氏祸乱后宫,行巫蛊术,诅咒皇嗣,断绝宗庙。请陛下明察。”

“赵氏……巫蛊之术?”

“我……行巫蛊之术?”

陛下和我几乎同时反问,我和他似乎都没有搞清楚我的名字与这个突如其来的指控之间的关系。闪电又一次划破天幕,白光使得这个殿阁变作了地狱似的幽昧。

我蓦然清醒了一些,质问道:

“皇后,巫蛊之术向来是大汉之大忌,孝武皇帝晚年的巫蛊之祸,长安城中,伏尸十万,流血千里,卫皇后丧命于此,戾太子全家丧身其中,陛下皇祖孝宣皇帝虽免于杀身之祸,却长于掖庭,流落民间,受尽苦楚。”

我的目光来到了陛下身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又映着红烛的血色,仿佛百年前降临在他先祖身上的血色灾祸正在他的眼前重现。

痛苦也像王虺与蟒蛇,在他的心上噬咬着,让他思绪紊乱,呼吸混乱,一时说不出话来。“巫蛊”这两个字扎着他的心,那是不可言说的隐痛与忌讳。

我深吸了一口气:“红口白牙的一句巫蛊术,是能将人置之死地的。”

许美人望着我,眼里依旧闪着泪光,让她的眼神也有了犀利的锋芒:“赵婕妤既行巫蛊,将皇嗣置之死地,难道不该以身偿命?”

一个雷随着这句“置之死地”落了地。殿外的风雨更大,上天似乎暴怒似的,抽打着、鞭笞着这个世界,仿佛也成了正义的使者。

木制的门窗在这样的骤风急雨前失去了作用,疾风被窗缝压扁了,也有了刀削似的锋利,案几上剩余那些瑟缩着的花瓣,脖颈生凉,最终离了它们的枝叶,缓缓飘逝。

我的目光落到这些这花瓣上,而那些花瓣的后头悠悠传来了一个声音,随着花瓣一道随风飘落:

“倘若真是有巫蛊之事,以身偿命且不足,应是千刀万剐,灭以九族才是。皇嗣宗庙,社稷大业,可比一个出身微末的后宫女子性命要紧得多。”

“闭嘴!哪儿轮得到你说三道四,替朕来做主!”

“陛下……妾,妾不敢,妾不敢,妾妄言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卫婕妤被这声怒斥一惊,从席上滚了下来,本是置身事外之人,怒火和烈焰却第一个烧到了她的身上,避之不及,只能颤颤地跪在了地上,不断地叩首。

“请陛下做主,为妾失去的腹中孩儿做主,为郑昭仪死去的皇子做主!”许美人迎着这怒火,哀声恳请道。

郑昭仪这时候才从招魂曲中收回了神志,或者说重新失了神志:“妾的皇儿,皇儿——兕儿,兕儿。”她又一遍一遍地低声呼唤着,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大殿,似乎想从某一个角落里寻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兕儿,兕儿。”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跪在殿中央的皇后身上:“皇后,你跟妾说过,今日会告诉妾,兕儿为什么会走,兕儿到底因什么走的。”她试图从皇后肃然的脸上寻找到答案。

不过皇后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这个声音太过纤细和沙哑,而且由于她自始自终没有停止过哭泣与自语,导致无人注意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或者将此视为疯言疯语,而并不留意。

她的问题得不到回应,便颤巍巍地起了身,她的侍女上前扶她,却被她用劲儿推了开去,然后一步一步地移向了大殿的中央,靠近了皇后的方向,又像失了水、失了色的花瓣一样,落了下去:“兕儿究竟为什么会走?你告诉妾,兕儿为什么会走?兕儿究竟是什么病?”

皇后将歪倒于地的郑昭仪扶了起来,低声宽慰道:“你且等着,孤会让你看清楚,兕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的宫里人先前便攀咬赵婕妤,说其言语无状而使你失了腹中孩儿,简直一派胡言,刁奴如此,连你自己也信这样的鬼话吗?若说赵婕妤言语有过,不如说是你自己蠢钝愚昧,听不懂诗书,又不懂得将养,赵婕妤视你为姊妹,你小产之后,她每日牵挂,你避之不见,她便劝朕多去探望,你现在就这样视她为恶人吗?”

陛下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责备的意味,但随即他的声音又变得虚弱了一些,曾经痛苦的往事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心间,从那心头,上了眉头,他的眉头蹙着,光影摇曳中,看上去似在颤抖,“至于兕儿,是体弱而病殁。”

“陛下,妾是蠢钝愚昧。蠢钝愚昧,所以相信了赵婕妤的亲近与示好,视赵婕妤为自己的亲姐姐,蠢钝愚昧,所以一心寻那丢失的纸鸢,想解赵婕妤与皇后之间的嫌隙。可是万万没想到,赵婕妤为了一己私心,背地里竟行诅咒之事,就连那……”许美人这样说着,嘤嘤哭了起来,渐渐泣不成声。

而皇后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陛下可还记得,兕儿的病来得蹊跷,来得突然,时疫已经尽除,而兕儿病症也与时疫之症不相符。可若是寻常疾病,为何这么多医工束手无策?”

“那是小儿体弱,医工无能!”陛下愤然道,回忆起兕儿,他的眉头锁得更深,而双眼通红。

“陛下,是因为巫术!是因为诅咒!巫蛊面前,身体康健,医工再多,医术再好,又有何用?”皇后声声控诉着,随着这声音落下的泪水,好像加足了她话音的力量。

“巫蛊,巫蛊……为什么,为什么要诅咒妾的孩儿?妾的孩儿,妾的孩儿,兕儿,兕儿……”

郑昭仪的哭声越来越悲切,皇后扶着她,她却依然像一片即将飘零的花瓣,歪斜着跪坐在地,骨架与脊柱,被泪水浸泡得融了,化了。眼角与唇角,则像花瓣发了黄的边角,卷了,皱了。

这悲戚的背景音让陛下的愤怒又多了一重。

“巫术!诅咒!巫蛊!你知朕平生最恨乃是这些东西,于是以此来攀咬赵婕妤吗?合宫之内,你可以指控任何一个人行巫蛊之事,行诅咒之事,朕或许会信上三分,唯独赵婕妤,不可能!”陛下甩袖怒斥道。

随着他的甩袖,这句话也甩了下来:“赵婕妤不信鬼神之事,怎么可能行巫蛊?”

“我从不信鬼神,怎么可能行巫蛊?”我的声音被他的声音盖了过去。

“陛下,皇后为六宫之主,摄六宫之事十余年,德行为天下表率,怎会行攀咬之事?皇后所言,必有实据。”马捷妤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她也起身,在食案的一侧跪了下来,“皇后与许美人既如是说,只求陛下明察,肃清宫闱,事关皇嗣,不容草草。”

但见陛下厉色看向她,她又正色道:“若是赵婕妤确实无辜,也该拿出实据,证明清白之身,不教人议论才是。一句不信鬼神,如何能服众?如何能堵住悠悠之口?又如何能向宗庙解释?”

我在一旁听到现在,已经明白对面几个人是有备而来,苦主在此,物证必然也齐全。陛下不语,但他的心里一定也有同样的疑问,既如此,不如由我自己开口:“皇后与许美人说我行巫蛊之术,到底有何证据?”

皇后低声对身后的宫人嘱咐了一句:“呈上。”

稍许,一个宫人颤颤地跪在了陛下面前,双手举着一样由丝绢包裹起来的东西。这丝绢像是满沾尘泥,又淋过暴雨,皱成一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似有祥云纹绣,不过早已歪歪扭扭,模糊不清。

陛下厌恶地扫了一眼,并不接过来,或是命人打开:“这是何物?”

“实据。”皇后盯着这个物件,只重重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陛下的回避并没有用处,就好像他方才不愿听皇后的诗篇,却最终还是在皇后的吟诵的诗里停下了脚步。

实据递到了跟前,在皇后的眼神示意之后,宫人的手颤颤巍巍地碰到了那块破旧的丝绢,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这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漆具,由于捧在宫人的手心里,又被解开了的丝绢遮掩了一半,我远远地辨不分明。

但靠得最近的卫婕妤,只是一瞥,便吓得倒吸了凉气,嘶嘶的声音,甚至在风雨声中都能听得分明,仿佛那黑色的正是诗中所言的王虺,或是蝮蛇。

这个漆具让陛下在目光碰触到的一瞬间便脸色发白,比闪电映照在他的脸上更白。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仿佛这样能够稍稍稳住身体的重心。良久,他发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从那里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这是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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