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芦苇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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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芦苇

第141章芦苇

接下来的几日,奏报雪片一般不断地从昌陵邑而来。

失踪的十三人在随后的三日之内陆续找到,他们被坍塌的山石埋在最深处,又被泥水冲刷了四日,面目全非,与黄泥成了同一个颜色。

又过了三五日,他们忽然才发现自己失了亲的家眷们得了消息,陆续寻来,嚎哭了几声,受了朝廷五千钱的抚恤,以及家中剩余男子加爵二级的赏赐,换了笑颜,称颂圣德,谢恩而去。

据丞相最新的奏报而言,由于大司马车骑将军及时作了决策,而射声校尉亲力亲为,安抚灾民,予钱予爵,工事暂休,迁徙停止,故而,昌陵徙民,并未生乱,所谓谣言,不祥之兆,天谴之论,也渐渐平息。

将作大匠的属官,石库令与石库丞因其选址疏漏,而所用岩石材质不佳,工艺不足,致使墓道仅仅受了几次雷击暴雨,便轻易坍塌,而纷纷获罪。

为了告慰死伤之人及其家眷,他们皆被抄没家财,下了诏狱,等待问斩。几日后,陛下终以年节将至、不宜见血为由,将他们的死罪改为了流放,流于岭南烟瘴之地,不日成行,而其家眷则充作官奴。

属官如是,将作大匠也难辞其咎。在大司马车骑将军与丞相的再三进言,以及朝臣的弹劾之下,将作大匠被罚俸三年,削了其在昌陵邑所分得的田冢宅第。

无独有偶,少府在采买之时,发现昌陵邑的尉曹掾史强占了民众私物,价值万钱的锦缎,以及堪比皇家所用的漆器、玉耳杯与银箸,等等,被革了官职,罚没了家产,贬为了最低等的吏卒。

无论奏报之上是令人宽心的消息,比如:家眷称颂谢恩,灾民皆已安抚,或是徙民安心置地,还是令人头疼的,比如:将作大匠及其属官获罪太轻,不足以告慰生灵,或是罢废昌陵县邑,续用延陵的谏言,或是大司马车骑将军、射声校尉声望渐高,有功于社稷,当加食邑以彰其功的建议,愁云都在陛下脸上,从不消散。

每一封奏报结语中会出现的“请上勿忧”、“上勿虑也”、“臣必肝脑涂地,以报上恩”或是“臣叩首,求上明鉴”,都反而像是增加了他的忧虑,成了一种可笑的嘲讽。

他的忧虑写在脸上,不过落在我耳边的叹息声越来越少,好像发觉了这叹息是徒劳,或是在默默地消化这样的愁绪,不愿再将这愁传递到了我这儿,虽然这也是徒劳。

我看在眼里,却并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他的烦忧。野草花在此情此景下,也丝毫不能够解忧悴,芍药似乎在宣室殿感受了太多的焦灼,不到三日便卷起了边沿,变得焦黄,成了半枯萎的样子。

日光也变得越来越焦灼,转天便到了端阳。

夏天到了五月,日头渐燥,端午的宫宴便设在了清凉殿。清凉殿一如其名,即使暑日仿佛亦有阵阵凉风,不知道殿中的清凉是否可以解一解他的心火。

宫宴设于殿中,总让我有些叹惋,不及凉风亭与太液池畔的情致。湖光山色,绿树成荫,更有芍药牡丹灼灼盛放,都是天然的诗意。

好在这些诗意并不是难得的。我一早便让阿兰折了花,置于清凉殿中。

阿兰正是时疫时照顾我的那位年轻的侍女,时疫之后,她身体无虞,我便向陛下恳请,将她要了过来。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江离”与“辟芷”这两个名都有了归属,剩下的只有“秋兰”。名字里含着“秋”字,到底有些萧条之意,正如香菱被改作了“秋菱”,等待她的便只有被摧折的命运。故而我为她起的名,便舍了秋字,唤作了阿兰。她原在建章宫侍弄花草,最是得心应手。

只是本是盛着阳光的鲜花,到这殿中忽然迎上了凉意,好像有些不禁受似的,清晨的露珠滚落下来,仿佛含了泪,而花瓣也微微合上了些许,原本的姣妍明媚随之褪去,似是留了三分在阳光之下,只余了七分入了殿中。

不过,于我而言,端阳的主角定然不是这些鲜花。

请后宫妃嫔参加宫宴的帖子前些日子都已送达,我又一大早去了食官那里盯了两个时辰的宫宴饮食,直到一切备妥。

眼见时辰还早,一时无事,我便往宣室去请陛下,请帖虽早已递了过去,可到底见他终日心绪不佳,一心扑在昌陵上,夜里得了奏报便披衣而起,不及鸡鸣便前往议政,少有闲暇,更不再问我端阳诗会之事,让我疑心他早已忘了此事。

到了宣室殿门口,我被内侍拦了下来:“婕妤留步,陛下正与大司马车骑将军议事。”

我怅然地望了望紧闭的殿门,刚准备离开,不及转身,却听见殿门开了,一个带着进贤冠,长脸方腮,瘦而精干的男子迈着端方的大步走了出来,他瘦削的轮廓与深陷的双眼,隐隐让我想起了几年之前一个病榻上的影子。不一样的是,这双眼睛虽然同样透着疲惫,眼球上已经有了年老之人所有的浑黄,却依然晶亮,甚至精明。

这两道精明的光迅速地将我从头扫到了尾。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这笑使得他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瘦长的脸似乎盛不下这么多皱纹,都挤在一起,并且蔓延到了白色的双鬓,使这笑看起来有些轻蔑的含义。

他躬身朝我行了一个长揖:“这是赵婕妤?”

我忙行了福:“大司马不必多礼。”又不由得惶然道,“我此时前来,可是叨扰了大司马同陛下议事?”

“应是老臣叨扰了陛下与赵婕妤才对。”他悠然地说完了这一句话,又用他双眼的精光扫了我一眼,他的话与这道目光一般令我摸不着头脑,有些发愣,却听见他又接着说,“老臣不再打扰,恕臣告退。”

“大司马慢走。”我朝他颔首,转身往殿中走去,却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那道不知是何含义的精光依然停留在我身上。

我似乎还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哼”,这声音像是拉着车舆的马打了一个喷鼻,却轻许多。随着我往前跨过了宣室殿的门槛,身后属于老年人的脚步才趿拉着,渐渐远了。

只见陛下正埋首在案牍中,听见内侍的通传,才擡起头,见到我,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不用忙着准备端阳诗会?”

我朝他粲然一笑:“我以为陛下忘了呢,特来提醒陛下。”

“朕没忘。你办诗会,朕早已期待多时了。怎会忘记?”他笑着朝我招了招手,让我走到他的身边,又揽我入怀,“何况,还有你的请帖。”

他指了指书案的一侧,又伸手将那请帖拿了过来:“你这般花心思,朕岂能辜负?”他手上正是一片芦苇叶,叶子的清香与淡淡的墨香混合在一起,隐隐的还带着些水的气息。叶子上是一首隶书的小诗:

一苇何所之,

偏向波涛里。

卿问怎可安?

风雨皆成诗。

他笑着凑到我耳边说:“那日淋了雨,看来真是教你得着诗意了。”

我想到那日,脸微红:“小女子不才,让陛下见笑了。”

“今日怎这般谦虚?”他打趣道,“朕瞧着你这诗极好,一苇何所之,偏向波涛里。可是你特意为朕题的?”

我避开了他后面一个问题,而是说:“今日必得谦虚,班姐姐得了我的请帖,也答应要来,我若不谦虚,岂不又成了班门弄斧?”

他挑了挑眉道:“班门弄斧又如何?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嗔怪地推了他的胸口。

“不过朕倒是好奇了,你是如何请得动她的?连去岁除夕,朕派人去请,她都留在长乐宫,照顾母后。”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猜道,“是因为芦叶上的诗?应当是与朕得的这一首不同的?”

我点了点头:“亏得班姐姐不嫌。”

“题的是什么诗?说给朕听听。”

故友伤别离,

诗卷残云去。

问君何所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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