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账簿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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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账簿

第136章账簿

许美人小产之后,一直养在椒房殿的偏殿,也总是避着人,我前去探望了几次,数度吃了闭门羹,不过临去之时,听见殿内传出的笑语声渐渐地多了一些,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双盛着笑意的梨涡,愁云便随着慢慢燥热起来的风,随着纷纷扬扬的细雨,消散了不少。

我心中虽依旧有些怅然,好在账簿一卷接着一卷,让我得以沉浸在数字之中,又不断在空白的木简上涂涂写写,日复一日做着计算,时间既填满了,惆怅也没有了空隙。

而春雷滚滚不断,很快变作了夏日的雷鸣,闪电伴着雷鸣而至,撕破了漆黑的夜幕。天空既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暴雨倾泻而下。殿阁虽然深深,但依旧仿佛夜宿溪边,正有瀑布挂于川上。这样的夜注定是睡不安稳的。

我翻来覆去了多时,终被枕边人揽入了怀中:“夜深不寐,可有愁事?”

没等我回答,他便兀自说道:“朕前日去看过许美人,她得皇后照拂,又素日康健,早已没有大碍。都一月之久了,你不必再挂心。不过,她毕竟失子,心绪不佳,常避着人,不愿教人探访,也不单单只是你,你何必因此生愁?朕也同她说了,你挂心着她,寝食难安。她心思简单,并未在朕面前言你是非,更不曾怪罪你。过两日待她再好些,兴许又来寻你了。”

“我知道。我才不会因这般小事自扰。若是如此,我入宫之后早就变成一个愁做的人儿了。”我把头埋到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也充作了咚咚的雷声,“不过是雷声大作,睡不着而已。”

他抚着我的头,轻声笑道:“你天不怕地不怕,难道害怕这雷声?”

“才不是。电闪雷鸣何足惧也?我有时候还喜极了风雨大作之时。”我擡头看着他幽昧不明的脸,忽地一道闪电,让他的微笑明亮了些许,我的手指在他的胸口打着转,“尤其是,风卷河山昼不明,雨作海潮惊拍岸,然而——帘内枕软丝衾暖,我与陛下不出门【1】。”

他朗声笑了一回,含笑看着我的眼睛,接着我粗劣的仿作,道:“帘内枕软丝被暖,哪管风雨作涛音?雷声喧腾为锣鼓。”他的呼吸声落在我的耳边,痒痒的,“——与吾所爱共拥衾。”

话虽如是,丝衾却随着这句话的话音从我们的身上滑落,仿佛屋外的风雨已经席卷到了帘帐之内,疾风狂舞,骤雨不歇。

他既也失了睡眠,便同我聊起了夜话:“你的诗会筹措的如何了?可想好了,要办出什么新意来?”

“保密,不告诉陛下。”我伸出手指,作了噤声的动作。

他哑然失笑:“朕倒是十分期待由你来安排的诗会了。必然是又有新意,又不奢靡。”

“陛下怎知不会奢靡?”我好奇地问。

“朕可是听闻你为了此番宫宴诗会,特意往少府调阅了历年后宫账簿。”

“陛下为何什么都知道?”

他随口回道:“朕去看许美人之时,皇后同朕进言,说你向少府借阅了后宫历年账簿,月余未还,少府生怨,又不敢言,只好求了皇后。”

我脸微红:“生怨?若是少府嫌我借阅得太久,我尽快还了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也快看完一遍了。”

他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些账簿加起来比人还高,你倒是能沉下心细看。”

“陛下既然将宫宴诗会之事交予我,我必然不能辜负陛下之意。不过,诗会新意固然重要,可经济更是重要。皇后例行节俭之事,如今又有昌陵在建,徙民之事更是所费甚巨,后宫用度,少府之内,若是能够简省些,必然也是好的。”

他摸着我的头轻叹:“不过是一次宫宴罢了,又是难得一回,朕也不曾要求什么,你如此这般,可是为自己平白添了难处?更何况,再简省,能简省出多少?”

我打断了他的话:“勿以善小而不为。”想了想,又信口胡诌了一句,“勿以钱少而不俭。对于贫者而言——”

“对于贫者,一分一厘皆有所用。”他接过了我的话。

我噗嗤笑了:“我的话并非圣旨,陛下怎也记在心上?”

“你的话,朕何时不放在心上?何况,这也是为民所请。”他笑吟吟地看着我,又说,“不过,皇后本就常年在后宫推行节俭之事,其实,依朕看,循着往年旧例便罢了,何苦这般劳神?你翻阅往年账簿,对比之下,可还有发现什么可以简省之处?”

我点了点头:“皇后厉行节俭之事,后宫用度比之河平元年,河平二年,确实有所简省。按皇后设想,后宫之内,可在金玉、布匹,饮食,俱行简省,此番思虑,已经甚为全面,不过,陛下可知,其简省之数,为前些年的多少?”

他微微摇了摇头:“有所省俭,便是好的。无论多少,都是皇后之功,也是后宫众人之德。”

一个闪电忽地照亮了床榻,我精神了起来,拉着陛下的手,道:“陛下若是不睡,同我一道看看如何?”

“谁说朕不睡?”他朝我狡黠一笑,侧身假寐了起来。

我伸手挠了挠他的腰,一个雷在此时落了下来,声音之大,让人误以为就落于床榻边上,我的手为之一颤,他抓住了我的手,又趁势将我拉到了他的身上,顽笑道:“这般戏弄天子,不怕雷劈?”

“雷劈下来又如何?”我调皮地瞅着他,“反正,有高个子的人先引了雷去。”

“如此大胆。”他伸手开始反击。

我们的笑语声夹杂在风声雨声之中,震动着帷帐的玉璧与垂珠,一片琳琅,直到又是一个雷滚滚而至:“陛下真的不愿看看,我在账簿之中发现了什么?”

他轻叹一声,无奈妥协道:“你说给朕听听就行。”

我娓娓道来:“河平三年,因平原郡大河水患,我曾同皇后建议,专款专用,赈济灾民,可一直到如今看了账簿才知,简省下来的数目本就不多,皆用以购置衣被、药材,如此可算是‘专’,可这些却是单独运送至受灾各郡国,一来一回,两千里之遥,人力、车马、损耗、仓储,光是路途之上便所费极多,远远超出简省之数了,得不偿失。”

“赈济灾民,所费甚巨,到底不能靠着后宫省俭,不过是皇后带众人略尽薄意,彰显德行罢了。何况已经过去多年了。早已是旧账了。”

我见他不以为意,甚至说罢,倦怠地打了个哈欠,便推了推他,又道:“可这节省之费并不多,也使我颇为意外。皇后例行节俭至今,可不单单只涉及旧账,还有新账,更有未来之账。”

他似乎对这个数字不为所动,只是有些诧异道:“哦?那,你觉得简省之数,少了?”

我正色道:“依我自己为例,一宫之内,四季布料,各色锦缎布帛由原先的十匹降至半数,又降至四成,宫人用度虽是不减,但其所得布帛可见不如往先优良,其针织纹绣亦不如往昔。如此看来,少府之中,此项支出,也当减半,甚至多于半数才是。更别说,金玉钗环之费,其仅一件,便价值上千钱、甚至上万钱,故而,简省之数,应当更甚于布匹绸缎才对。可是我观账簿,并不如是。”

他蹙了蹙眉,有些茫然地问道:“账簿之中是如何?”

我答道:“后宫赏赐与份例少了,可是各地岁贡依旧如常,工官造物并无减少,而单论少府采买之费,虽有所减少,却并不与后宫省俭之数相匹。”

“与后宫省俭之数相匹,是何意?”他倦怠地问道。

“少府采买玉石布匹之数,本应同减少的份例一样,少五成,甚至六成。若说以防意外损耗,以及不时之需,只是将数目减少三四成,这倒是不难理解,账簿之中的数目,也是这样显示,并无疑问。可是总的所费却少了不及一成。如此一来,算其一件之价,年复一年,水涨船高,比先前高了有三四成。”

他却随口说道:“这些年风雨不调,不少地方又有过地震、时疫,这些东西的价格涨了,也并非没有情由。”

我认真解释道:“陛下,金玉、绸缎,并非人之所需。风雨不调、水旱之灾、地震时疫,使得民众困顿,不过使得米粮、粗布、耕牛、盐铁,这些紧要之物涨价,而玉石原料与饰物、绸缎锦缎素来只为富户、高门所购,若是在风调雨顺、平民有了闲钱、生活无虞之时,自然也会购买,可一旦到了钱粮紧缺,生活困窘,必然首先为这些人所弃之。若是按照常理而言,按着市场之理,越是这般时候,这些贵物,因着买方减少,供过于求,其价不增反跌。”

他思忖了许久,缓缓开口:“你之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你是想说,少府行贪渎之事?”

没等我开口,他却接着说道:“朕原知道,你通算术,但并不知,你竟还懂得账务。朕先前总是想让皇后与大长秋教授你六宫协管之事,不曾想到,你无师自通,甚至比皇后还要精于此道。”

“陛下,我既已看出来了,皇后难道不曾发现端倪?为何皇后数年不曾向陛下指出此事?”

陛下却轻轻一笑:“皇后不像你,她不知民间之事,或许轻易为少府数目蒙蔽了。何况,她管着六宫之事,劳神之事甚多,又要极力推行节俭,背地里必然也受了后宫众人不少怨声。本已无暇他顾,账务算术,非其专长。不过,既然有所简省,哪怕只是二十之一,也算卓有成效了,算是皇后之功。自然也算是后宫众人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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