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问罪 - 我不是赵飞燕 - 石门之客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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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问罪

第135章问罪

陛下擡眸往那哭泣的方向看了一眼,低低地对太医令说了一声:“下去吧。”太医令膝行着告退了。

我刚想往屏风之后而去,皇后却厉声止住了我,陛下只是看了我一眼,来到了许美人的床榻边。许美人的脸从桃花的颜色变作了梨花的雪色,却丝毫没有梨花的光泽,连嘴唇也是煞白。她的身子软成了泥,仿佛不胜这丝衾的重量,吃力地喘息着,又从这喘息声里吐出了几个字:“陛下恕罪……”

“你安心将养,保重身子。”陛下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他的声音却也是无力的,充满了懊恼和痛苦。

“陛下,是妾之过。”她的声音又变作了哭音。我目触这个半月前尚且巧笑嫣然如今却忽然被生育之苦折磨摧残至此的女子,眼里也不由蒙了泪。

“陛下——”皇后轻启朱唇,却欲言又止。

陛下似乎领悟了其意,又侧过身去,宽慰了许美人两句:“太医令说了,你刚小产,不该劳神,朕同众人之后再来看你。”说罢,他松开了许美人的手,刚起了身,又俯下身,帮她掖了掖丝衾一角,才长叹了一口气,离了寝殿。

皇后也随着陛下走出了殿阁。我刚靠近了卧榻,想同许美人说几句宽慰之言,却见许美人已经背过了身去,泣声不绝。她的宫女见状忙拉下了榻边上的帘帐:“赵婕妤,如陛下所言,许美人需要静养,请赵婕妤避退。”

“阿姚,你安心养身体。”我吃了闭门羹,也心神不定地跟着退了出去。

我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寝殿,只见到皇后肃立在外头的殿中,往这里望过来,似乎在等我,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拭去,换作了冰霜的颜色。而陛下有些心神不宁,径直往前出了这个偏殿。皇后对我怒目而视,转身跟着陛下出了殿,我不明其意,但也亦步亦趋,跟随着他们来到了椒房殿的正殿之中。

春雨不绝,采苹为我打着伞,细雨依旧飘洒在我的衣衫和面颊上。椒房殿殿阁深深,杏木梁柱投下重重阴影,将身上残存的雨意变作了轻寒,使我忍不住打了寒战。

随着我们一同来的,还有那位名唤阿春的侍女。

“到底怎么回事?许美人为何会往蓬莱山上去?”陛下问道。天边隐隐的雷声让他的声音带着厉色。

阿春跪下叩首:“回陛下,是奴婢之过,奴婢未看顾好许美人。”

皇后厉声道:“你自然有过。等事情弄明白了,你便去永巷狱中领罪!你日日侍奉在许美人之侧,还不快告诉陛下,许美人今日为何往蓬莱山上去?”

这声音随着比春雷更快落地,让跪着的侍女头埋得更低,身子微微发颤:“回皇后,回陛下,许美人自一个多月前失了陛下赏赐的纸鸢,闷闷不乐,日日挂心。每每出门,往太液池畔散步,口上不说,但奴婢知道,美人其实四下寻着……”

陛下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湖边走走,为何又往山上去?”

阿春颤颤答道:“今日,不知怎的,许美人忽然想起来赵婕妤曾经所言,或许纸鸢高飞,挂于山树之上,也未可知。于是便想着去蓬莱山上。谁知,正下过雨,山路湿滑,没走两步,竟,竟跌了一跤。本,本感觉并无大碍,便未及时传召太医令,直到,直到,乘辇来了椒房殿,才,才发觉腹痛难忍,一看,那乘辇之上,竟,竟有不少血迹。”

皇后听到最后一句时,蹙了眉,仿佛蓦然受到了针扎似的苦痛,仿佛这腹内之痛,从许美人身上又来到了她的眉宇之间,她的手不自觉地扶了扶自己的小腹,好像在那里也感受到了同样的苦痛。

陛下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一个纸鸢,她为何如此在意?寻了一月有余?”

阿春连连叩首,她的额头落于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而擡头的时候,能见到叩首之处盈盈发亮,映照出她泪痕满面的清水脸庞,她的话音似乎交织着泪水的滴答声落地:“这是……这是……因,因赵婕妤告诉过许美人,这是,是王昭仪的遗物。许美人深为痛惜,又怕辜负了陛下之意,使得陛下……不悦。陛下少进翙羽殿,或许,也是,也是因此之故,余怒……未消……”

“皆是赵婕妤所言?你都听见了?”皇后厉声问道。

“是……奴婢,奴婢就在许美人身侧,听得清晰,更不敢妄言。赵婕妤称,纸鸢应当是,是挂于梧桐之上。又称,此乃王昭仪旧物。”

我诧异于阿春似将此祸矛头指向了我,也一时悟出了皇后急急唤我来椒房殿的因由,并非是因我与许美人交好之故,而是为了问罪,便赶忙解释道:“我……我是见许美人因失了纸鸢,惶惶不安,我之所言,不过是宽慰之语而已。”

“同许美人称,纸鸢为王昭仪遗物,此乃宽慰之语?许美人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平素胆子也小,赵婕妤为何这般吓唬她?”说罢,皇后恨恨地加了一句,“难道,是存了心要害了她?”

“闭嘴!”陛下厉声喝住了皇后,“纸鸢乃是凤凰之形,凤栖梧桐,世人皆知,不过是一句顽话罢了。许美人信以为真,乃是自己愚钝,不通诗书,听不懂顽笑之言,生了误会,与赵婕妤何干?更何况,赵婕妤同许美人交好,怎会无故害她?”

皇后因陛下的怒意,惶然跪倒,哀声道:“陛下,妾为后宫之主,更为许美人亲眷,若论辈分,尚且是许美人的长辈,许美人双亲将许美人托付给妾,妾自当尽力照料。赵婕妤平日不守宫规,言行无状,妾皆不以为意。可是如今,赵氏所言,伤及皇嗣,妾不得不言。”

“你为许美人亲眷,自然设法维护。可你更是六宫之主,许美人要紧,可六宫之中其他人就可随意指责,妄加罪行了吗?”陛下说到最后,声音也高了起来。

皇后被这厉声呵得声音低了许多:“妾失言了,只是此事关乎皇嗣,妾恳请陛下,让妾明察。”

陛下却反问道:“明察?许美人卧于病榻,精神不济,当需静养,如今仅听这奴婢一面之词,便欲归罪于赵婕妤?更遑论,许美人跌落之时,赵婕妤并不在场,如何明察?所谓明察,就是一意孤行,定赵婕妤的罪吗?”

皇后仰面追问:“依陛下之意,此事便不了了之吗?若是不察,如何对得起许美人,如何对得起平白逝去的皇子?如何对得起汉室祖宗?妾又如何对得起阿姚父母之托?”

陛下的眉头锁得更紧。皇后又哀声补充道:“陛下,妾深知陛下爱护赵婕妤,愿极力维护于她,可是许美人腹中丧生的,乃是陛下亲子,是大汉皇嗣!陛下如今膝下无子,此事,实在关系大汉江山,不可轻视!”

这话让我的心为之一颤,我赶忙辩解:“我或许有失言之过,可是绝非故意为之,皇后方才所言,将汉室江山之责,归咎于我无心之言,实在,实在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陛下愤愤然对皇后说道:“此事难道不明了吗?许美人不曾察觉自己有孕之事,是其愚钝,才致此祸患。”

“陛下,许美人并非不曾察觉有孕之事,半月之前便已知晓,妾,也知晓。那日妾使人前往翙羽殿请许美人温习诗文,她推脱身子不爽,终日倦怠,妾随后便请了太医令查看,知晓了其有孕之事。只是,再三叮咛,却还是防不过赵婕妤的几句话。”

陛下的神色变得惊诧:“你既已知晓,为何不告知朕?”

“陛下,妇人怀胎,三月之内,胎象不稳,是妾,妾担心如同建昭五年以及建始三年一般,让陛下空欢喜一场。”说到建昭五年与建始三年这两个年份之时,皇后身子微微斜了斜,像是要抵御一阵迎面而来的寒风,她单薄的身体迎上了寒风,仿佛就要破碎,声音也是碎的,以哽咽声结尾。她跪在陛下身前,不自觉地又用手扶了扶小腹,似乎那里又隐痛了一回。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又道,“故而,是妾让许美人静心安养,待到三月期满,胎象稳了,再告知陛下。”

“既是三月之内,本就胎象不稳,极易滑胎,许美人既知自己怀有皇嗣,还四处走动,不改本性,可见是其无福诞育皇嗣。”

“陛下——”

“陛下!”

我与皇后异口同声地唤了出来。我的声音含着埋怨,而皇后的尾音拖得很长,似乎是恳请,又似乎不曾从方才的痛苦中抽离出来。

陛下听见我们两个人的声线交织在一起,一时有些惊异。

皇后先开了口:“陛下,受着失子之痛的,乃是许美人。妾也曾历过失子之痛,知道那是如何的伤痛。”

陛下又将目光投向了我,我朝他说道:“许美人为人母,身上受着痛,心里更受着痛,不该受人苛责。”

陛下凝视着我,有些发怔,尚未等他回答,我又转向皇后,说道:“皇后,我知道许美人失子,身心俱痛,我亦为之所痛——”

皇后却很快打断了我的话,情绪似乎酝酿到了一个顶点,将要落下泪来:“赵婕妤不曾有孕过,如何能知道那般痛苦?”她紧锁着眉头,额上的干纹愈发明显,仿佛那是曾经的失子之痛在她身上烙下的印痕,“那是蚀骨之痛,是钻心之痛。不是你假惺惺落几滴泪,就能明白的痛苦。”

“皇后!”陛下止住了皇后的话,可是他的声音却变得虚弱不堪,仿佛痛也来到了他的心间,又因那痛生了不忍,“皇后怕是思及往事,伤痛不已,才作此言。”

他说着,起了身,将皇后从地上扶起:“朕知你伤痛,后宫所失之子,是朕的孩子,朕又怎是无心之人?”他又叹了口气,又对着皇后道:“多少年了,都过去了,何苦再挂怀于心?”这句话让皇后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这泪也滴落在我的心上:“我虽不曾经历过,可是,我亦为人子,我见过妇人怀孕生育之痛,我知道,生命逝去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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